阳春三月,椿芽发、春笋出,也正是鱼儿最为肥美的季节,而唐棠所选的草鱼,恰好是一年生的童子草鱼,重量在一斤半左右,即便是饿养过两日,也难掩这鱼儿的丰腴体态。
重回后厨里的唐棠轻车熟路地开始料理草鱼,这刀工可全是真功夫,首先是开门见山的一刀,将这草鱼连头带尾开作雌雄两片,雄片连着脊骨,而雌片尽显肉感。
接下来则是迅如雷电的七刀半,鱼皮朝下,鱼肉向上,只见唐棠手中锋锐的刀刃一晃而过,鱼肉带骨打出刀花,而鱼皮却丝毫没有被划破,如此方可保证待会儿浇汁后鱼肉入味。
而剩余的半刀,则是去除咽齿上的鱼牙,许多人都知道处理鱼时要去除脏器、鱼鳃以及鱼腹内的黑膜,却往往忘记切去鱼牙,以至于熬出来的鱼汤不论如何加料都去不掉那似有若无的腥味。
西湖醋鱼与诸多流传已久的名鱼相比,极其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整道菜用不上一滴油,用的是水汆法,也就是在滚水中迅速烫熟,如此鱼肉的肉质才会紧实又鲜嫩。
唐棠再将此前调制好的糖醋芡汁浇在鱼身上,最后撒上少许姜末作为收尾,这样一道臻于极致的西湖醋鱼,便摆在了苏轼与佛印的面前。
“这这这……”佛印拿着筷子指着鱼肉,“这西湖醋鱼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不好吃的样子嘛!”
“的确。”苏轼也赞同地点点头,“这般红亮色泽,倒是与东坡肉有几分相似。”
就如佛印所说的那样,他们面前的这盘西湖醋鱼呈现出清爽鲜亮的明丽色泽,那是糖醋芡汁勾勒而成,却并不像松鼠鳜鱼那般有着过厚的浓稠感,衬得鱼肉口感分外软嫩。
“这芡汁倒真是下了一番工夫。”苏轼没有急着品尝鱼肉,先是以筷子沾了一点芡汁在嘴里尝了尝,随即点了点头,“这糖跟醋的比例相当讲究,厚薄很是恰当,酸甜也极为得当,因此颜色才会这般清亮,掌柜的厨艺果然还是这般精湛。”
“东坡先生谬赞了。”能得到这位忘川老饕的一句夸赞那可是殊为不易,听得唐棠眉开眼笑,“还是快尝尝这鱼吧,这得趁热吃才好吃呢。”
“那贫僧可就当仁不让了!”佛印半点没有谦让的意思,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向盘里夹去,一筷雪白的鱼肉裹上酱汁入口,稍稍一抿便化作满嘴的咸鲜酸甜,如石子于湖面激起涟漪般次第晕开,一下子就把这和尚吃得笑逐颜开,“掌柜的,快拿碗米饭来,这么好的菜,不就饭吃那真是太可惜了。”
“好嘞!”唐棠连忙答应道,“这米饭早就蒸好了,我这就打两碗来。”
苏轼此时却还在闭眼感受着这源远流长的回味,作为鱼菜,首重在鲜,次则及肥。而这道西湖醋鱼却是鲜肥并出,如此可见烹饪者选材的用心良苦。
嘴里首先涌现的是崭露头角的米醋味,带着少许酱油和姜末的煸香,随后则是春日里生机勃勃的湖鲜味,以最初浅薄的微酸最大限度吊出鱼肉的鲜嫩,最后才是令人回味无穷的丝丝甜意,恰到好处衬托出鱼肉的清鲜甘美,恍若一派天然。
“这鱼酸中透甜,嫩中有鲜。”苏轼一口尝罢,也是点评道,“倒是与西湖景中有画、画中有景有几分相似,被称作西湖醋鱼,也不算坠了西湖之名。”
一生与西湖作伴的苏轼,自然容不得一道料理被冠以西湖之名,却被人横遭指责,这岂不是堕了西湖的名头?如今尝到唐棠所烹制的这道西湖醋鱼,他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以酸提味,以甜增鲜。”佛印虽不善于烹饪,但在苏轼这尝过诸多美食,不仅胃口养刁了,对这菜品的精妙之处也能细细道来,“若是这糖醋比例不对,入口先甜,然后才酸,这便夺了这鱼的自然鲜甜了。”
“正是如此!”品尝到绝佳美食的苏轼兴致高昂,眉飞色舞不亚于饮下绝世好酒的太白先生,“且让我问问你,你可知这鱼的精髓在哪里?”
“精髓?”乍被苏轼一问,佛印有点摸不着头脑,便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细细品味,正当苏轼想出言提醒时,这和尚算是回过味来,“我刚刚就想说,这鱼吃起来……似乎有一点螃蟹的感觉?”
“你这和尚如今也算开了窍!”苏轼大笑道,“正是蟹味!以酱醋糖姜佐以鲜嫩鱼肉,由此描绘出悠长蟹味,这便是这道鱼菜的精髓所在。掌柜的,我说的对吗?”
他最后扭过头去,向唐棠问道。
“东坡先生在厨道上果然是造诣匪浅。”听着苏轼的分析,唐棠点头道,“正如先生所言,这道菜的精髓就在于吃鱼寻蟹,西湖醋鱼之所以享有盛名,大半原因就在于此。”
所谓吃鱼寻蟹,便是最后出锅的醋鱼,肉质细嫩鲜美宛如蟹肉,再加上酱醋姜末以佐食,细品下来竟有螃蟹的味道,而整道菜便是一整盘不用劳神剥壳的湖蟹,也难怪当年备受追捧。
“那……”此时却是轮到佛印百思不得其解了,“那这后世杂记里所说,这西湖醋鱼酸味刺鼻,甜香黏腻,还有无论如何也盖不住的土腥气,这螃蟹味却是提都没提过啊!”
“这鱼看似做法简单,实则极为细致。”面对佛印的疑问,唐棠开口解答道,“单论选材而言,这鱼须是一斤半的童子草鱼,肉质才算鲜美,入菜前还需活水饿养两天,以祛除土腥味。”
听唐棠讲到这里,苏轼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此前说要吃西湖醋鱼,掌柜的要让我先等上两日。”
鱼是越大越值钱,这后世店里的鱼大多是三斤起步,而且都是排着队赶着上锅,哪有空搁着饿养?这也难怪这鱼腥气难除。
“这还只是前边的粗浅工夫,倒也谈不上什么技巧,只需用心即可。”唐棠接着说道,“这汆鱼时用的是文武火,以大火收紧鱼肉,再以中火断生,断然不能久煮,这火候少一分则不熟,多一分则嫌老,也是极难把握的。”
“这芡汁则是用小火熬出来的,浇上去需薄薄一层却又浓而不腻,才能味厚鲜美。”
这烹饪之道,向来是浓烈易至,清淡难为,倒也难怪后世里到处都是川渝菜馆,杭帮菜却难以跨出这一隅之地。
自杀鱼入锅,到撒姜出盘,这短短的时间内,烹饪的每个细节都需把握精细,才能成就这一盘西湖醋鱼。少了任何一道工序,最后的成品只会沦为后世里口诛笔伐的老醋鱼精。
“原来如此。”听完唐棠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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