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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乱世佳人

小说:

枕剑若绾封侯印

作者:

赊月换酒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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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钊搭在膝头的手指一顿,沉思片刻,侧首交代了几句,吩咐叶枫把黑犬送还回去,掮客一直紧张地盯着那一人一狗出了门,才隐隐松了口气。

被吊着的滋味不好受,浑身火辣辣地疼,但看顾晏钊的神情没有要让他下来说话的意思,掮客精疲力竭,也不敢开口再提什么要求。

从被人在城门口拦下到被打晕带到这间不知是在何处的密室前后不过一炷香,睁眼之后就陷入白昼与黑夜都颠倒的昏沉中,只有时不时来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他能时刻保持清醒,不知已经过了多久,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掮客抬头再次观察起了顾晏钊。

恐惧有时反而能让人思绪更清晰,眼下这么一看,这人实在是很特别。

一个男人,容仪昭昭,他娘的生得却比醉阳楼里刻意娇养出来的傅粉郎君还要好看千百倍。

且不说武侯风里来雨里去哪里护得住这头脸,便是爹娘生的再好,也叫劳碌和食不果腹的窘迫憔悴了。

葳蕤烛光映着他一半眉眼,另一半尽数归于晦朔流华。

他连随意坐着都与旁人不同,身体后倾的人放松时总会不自觉就顺势垂肩贴近椅背——望京川里那些来赌的权贵们亦是如此,这姿势称心舒服是真的,但颓懒的气息也是由内而外渗透的——他的肩、肘与竹椅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过分懒散,又透着举手投足带出的克制与矜贵,人在无意识时的习惯是最不容易改变的,更不论多少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纨绔们早就被侵蚀了骨头,往榻上一瘫就是一滩腐朽发臭的烂泥。

谁会在乎这些?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实际上,若是掮客再看得仔细一些,就不难发现那是一个可以随时起身拔出配剑的戒备姿势,上身的动作全凭腰上的气力维持,因此比旁人更添风姿神韵。

他不免在心里胡乱揣测,这厮莫不是府衙里哪位大人藏起来教养的亲子?

掮客眼光毒辣,看人相面跑不了七八,往日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人,见了面说一两句话,便能将底细脾性都摸透了,凭这本事傍身为他挡掉了许多次性命之忧,可那日醉阳楼一见,顾晏钊却活脱脱伪装得就是一个贪财好斗的普通武侯,掮客当日还对他心存几分鄙夷。

三教九流里也分三六九等,谁不知道武侯的名声在外,哪个愿意跟他们打交道,都怕沾了穷酸气。

而现在,悔青肠子也招惹上这么个瘟神了,他努力想从顾晏钊的脸上分辨出什么特别的变化,好给自己增加几分活命的筹码:“你不知道?”

顾晏钊皮笑肉不笑道:“想跟我讨价还价?”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掮客结巴了一下,忙道:“不……不是……”

郎秀在族中行九,后来继任首领之位才被人尊称为九君,并非是什么自己妄加的狂悖名号。

他老老实实道:“郎九君确实是狼妜当年的首领,可起义军里真正掌权的却是他的女儿郎沨,她本事了得,那年我才十六,混在起义军的营地里跟着老把式烧火做饭,见过她的英姿。”

戏幕中所谓乱世佳人,也不及郎沨当年百步穿杨的一箭入冠潇洒痛快。

顾晏钊问道:“这是为何?”

“她是族群中的天降‘萨格尔’,用中原人那一套说辞来形容,也就是狼女,生下来就是乌梁山的月魂,地位只高不低,莫说掌权,就是子孙祭祀供奉,将来死后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话说得不讨巧,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从前和尚在京中宣教,妖言惑众激起民怨闹出过不少乱子,杀的杀,赶的赶,发配充军了一批人后,秃瓢总算不那么泛滥了。当今陛下厌恶和尚道士,严令禁了民间私供神佛,如今还有人讲什么鬼神莫测的东西,便是犯了大忌讳。

狼妜族人若是跟这些神神道道的教义扯上关系,只怕当年的叛乱也藏着某些见不得光的底细了。

顾晏钊微微皱眉:“因为狼妜族信仰的那尊神?”

“神?”

掮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恍然道:“你是说月赫里?”

顾晏钊拧眉看着他,却见掮客摇头,咳嗽两声,道:“月赫里也是他们听差了误传的,这个词在狼妜的古话里就是‘月下狼群’的意思,先祖与兽同享林泽,便敬它一尺,教化族人善待乌梁山上的狼,据说曾经还发生过头狼报恩救人的故事,也不知是杜撰还是真有过,这么多年也无人见过,不好分辨真假。但狼妜确实起源于一位驭狼女,狼女辟土养育了族群,后代尊她为土神和中原祭祀祖宗没什么两样,不是什么邪神淫教。”

“狼妜一族聚居于乌梁山脉,始终与世隔绝,几十年前山里野兽突然发狂频繁咬死人,才在老首领的带领下走出深山向外谋生,那时饥荒闹得严重,谁都吃不饱,十里地连一片树皮都啃得干干净净,难民死了无数,养儿换米的人家不少。”

此事惊动上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隔多年,还能让人提起时就噩梦连连,不堪回首。

他伸出三根手指,愤愤道:“一石米要五千文,一个牙口长齐的小儿却只值三百文,牙刽与官府交了文契,输估三四文税钱给官家就能把人强拉了去,往后再是为奴为婢还是做砧板上的肉,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他爹娘再不舍,也只能含泪把孩子换来的米咽进肚子里,世道不饶人,活命比天大,饿到那种地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能狠心吃得下去。”

顾晏钊沉吟道:“百姓过得艰难,云州城里却酒肉陈列,府君霍宓醉里生梦中死,不但打压放任,更趁乱动了偷盐的歪心思,上有暴敛,下必倾覆,出乱子实在是情理之中。”

掮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犹疑,道:“狗官当死,如此丧尽天良,我族英豪自然不忍看他欺压百姓,狼女领着我们一路北上,起义军一呼百应,眼看就要攻破潥水城,临头却遭守城的畜牲暗算,险些被人连锅端了。”

守城的不就是何晟。

但怎么可能?

他的话和吴双全所言有出入,顾晏钊手指抬起时停了片刻,随后不动声色地抛出问题:“既然狼女神勇,为何没能看出是计?”

掮客骂道:“卢津南那老贼着实歹毒,先截断退路将起义军困在谷口,又叫人出城诈降送来一车干粮,你想想,起义军里打仗的都是什么人,那是饿疯了的百姓,哪能受的住这样的诱惑,双方还在对峙时就有人没忍住开了车盖取馒头,我……我也跟着拿了好几个……”

此言一出,顾晏钊眼中泛着冷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掮客不敢看他,道:“郎沨心肠软,见先吃的几人没什么问题,经不住哀求就同意了,谁知道半夜吃了干粮的人腹痛不止,那东西发作的慢,夜里几乎半个营地都中了招,这边骚乱一起人心先慌了,那边老贼埋伏的府兵已经杀了上来。”

只听他继续说:“两方厮杀时,起义军显然不敌,我家的老把式砸了锅正准备冲上去搏命,却见潥水城门大开,一位将军派兵团团围住了所有杀红了眼的人,那夜火光冲天,他站在城头,真个像神兵天降,将卢津南捆了押上城墙,逼迫府兵回撤城中,又亲自送来了解药和水,救了我们的命。”

“将军是谁?”

掮客摇摇头,时日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姓何,叫什么不是我能打听得到的,他没多留就赶回了城中,半夜里岗哨惊动,城中生变,据说是卢津南被亲卫解救逃往云州城了……我想不通啊,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卢津南,一了百了还省了不少祸患。”

卢津南布衣出身得登青云,本该前途无限好,却被滔天钱权遮了眼睛,事发后第一个被霍宓推出身去挡刀,百姓恨他入骨,只恐不能食其肉啖其骨,这是人之常情,但偏偏不能在这里平息百姓的怒火,顾晏钊懂何晟的考量。

起义军就在城下,那个当口卢津南可以被挟持也可以被软禁,唯独不能死,西南安定本就是朝廷紧盯的一块悬木,牵一发而动全身,先前种种都有回旋的余地,倘若因为民众暴乱而逼死一个陛下钦点的朝廷命官,即便百姓有千般冤屈、何晟有万种神通也无力回天,最后只能遣军队诛之了。

但这些掮客不需要知道,顾晏钊也不会多余地解释给他听。

“然后呢?”

“然后便是那将军来营帐劝降,又开仓放粮,与郎沨在城外演了一出戏给鹿庭都护看,直拖了两日等到圣旨来才收场。”

这里倒是和吴双全的说辞对上了。

说到动容处,掮客心底也被勾起了感慨,真心实意道:“朝廷安抚西南的赈灾粮一到,时日长了,便再起不来什么大动静,再后来听闻那位将军也离开了人世,只是没机会再见他一面,他是个好人,竟然走得这样早。”

顾晏钊轻叹道:“是啊,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你叹什么?”

掮客摸不清他的态度,终于忍不住问道:“姓周的……先前叫人一直套我的话,现在又要盘问狼女,你问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顾晏钊不答,却兀自笑了起来:“你说你与府衙的贪官污吏有仇,根源便在此了,平宁府养出来一个望京川不简单,原来是有狼妜的旧怨在。”

暗室针落回音,这一声略带嘲弄的轻笑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掮客哆嗦了一下:“你……你胡说什么!”

“还没明白?”顾晏钊笑道:“我问你,狼妜夫妻,若一方死亡,另一方该当如何?”

这与前面所说的有什么干系?

掮客不解其意,迟疑着回答:“狼妜人将伴侣视为一生挚爱,夫妻相濡以沫最是忠贞,族中有未亡人殉情的习俗,用情至深时,就是生死也不能分离……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晏钊也不怕他听,幽幽道:“夔景帝外孙,当年不知是平宁府第几任宁君,宁肯客死他乡也要为爱妻殉情留在乌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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