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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火起高楼

小说:

枕剑若绾封侯印

作者:

赊月换酒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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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这么说,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撇清关系。

郑家清白立户,郑毅无明面上的仇家,即便私德有受指摘之处,在旁人看来也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过错,又领着市舶司的肥差,巴结讨好的人不少,只是不知背地里垂涎妒忌的人是否更多。

他要怎么把烫手山芋甩出去?

顾晏钊还颇有些好奇。

何殊尘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隐晦地笑了笑,道:“说起来,还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州郑家的门楣高,家宅兴旺子孙满堂,从不养闲人,他的兄弟们虽笑未必和,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哪个都能担得起重任。”

他没了下文,但言外之意已经足够清晰,郑家的儿子哪个都能独当一面——那么掌司之位,自然哪个都可以取而代之,郑毅之死,会有人来帮忙遮掩,所以无足挂齿。

一场风波,竟牵扯了数人。

短短几日,这人从始至终只在暗中操纵,却在不经意间把所有人都盘算了进去。

顾晏钊想从他的眉眼间看出点什么少年老成的心计,或是与坊间传闻中的宁君相仿之处,但奈何长发拂面,只留玉颜,不见罗刹。

这样的人,才更难掌控,也更像平宁府背后运转的内核。

府君此次的麻烦不小。

平宁府与府衙积怨已久,但近几年彼此却保持着某种相对平衡的默契,梁木一方坍塌,另一方失衡也会很快陷入困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单凭这一件事根除平宁府,还尚且做不到。

一朝打草惊蛇,下次再找机会便难上加难,必定又如以往一样,销声匿迹一阵再死灰复燃。

加之如今百姓对平宁府的态度摇摆不定,还曾一度仰仗偏向它,嫁祸总得有一两件亦真亦假的实证,否则便是水冲流沙,轻易就能找到漏洞,到头来前功尽弃。

何殊尘说的其实没有问题,要彻底抹杀平宁府实在太难。

那些杀手的综合水准不高,甚至没有人帮他们提前做好躲避审讯的训演,以至于一进入赌楼内就打着徐家的旗号招摇过市,让顾晏钊找到了反制的机会。

黔首不惧生死,用作行凶的剁骨刀正好合适,但也因为这一点,行事非常容易留下把柄,操作不当,就是一把悬在自己头顶的夺命斧。

这其实已经自相矛盾了。

顾晏钊问道:“徐家的赌楼顶头就是你家主君,你想怎样避开徐家的牵扯?府君一旦查惩了徐家,一定会顺藤摸瓜往下继续挖,赌楼能开得安稳,除去徐家家底雄厚支持,少不了平宁府明里暗里的协助,账目、人员往来若有心查,一定能看出端倪。”

“他们不会发现账本,也没有机会发现。”何殊尘说:“你不是想知道李五跑进去的那座院子发生过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今晚,同样的事情会再次上演。”

……那座院子?

顾晏钊眼前闪过三间屋子里焦黑的墙壁和地板,心中一惊:“借火烧证!”

“二公子果然聪明,一点就通,不用多费口舌。”何殊尘叹了口气,指尖转了转扳指,目光沉郁,缓缓道:“十几年前那场火将安仁坊烧成了断壁残垣,数百人因此丧生,大火冲天,主人在门前当着众人的面自刎,自此那座宅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随火一并燃尽了,你所看到的院子,现在还留下来的不过是后院的一间伙夫配房,当年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默认已成定局的事实——那就是没有结果。”

“当年朝廷下派的官员只需要一个交代,能证明案子只能查到这里,再无任何可以继续的可能,这就够了,真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也无人在意。”他道:“不论你信不信,如今也会是这样。”

他避重就轻,省去了许多重要的细节,含糊其辞的概述,扑朔迷离的陈年旧案,但讲述的口吻却如同亲临往事的见证者,顾晏钊听出了一丝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玄机,意有所指道:“你年纪尚轻,知道的倒详细。”

“主君讲给我听。”何殊尘回答得滴水不漏:“岁月划旧章,老一辈的人没留下什么重要的痕迹,但也不会就此被抹去了存在的事实,没有人告诉你这件事,那它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遣谈资,所以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顾晏钊道:“看我困在其中四处碰壁,无知得可怜,所以发发善心?”

“无知的人不会主动来寻真相。”何殊尘的指尖一顿,随后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罢了。”

顾晏钊久久不语。

锦犀光艳,晚来风急,正是夜静云浓之时。

屋子里燃着久不消散的安神香,炉烟驱离的却只是无形中的郁郁之气,实际上,谁也没放下过戒备,窗子关上的时刻,两人之间就默契地恢复了那股互不想让的氛围,只是披上了一层平和的表皮。

冷木的清淡气味被冲开,几乎要闻不见,像是被遗忘的某种错觉。

他把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何殊尘身上。

何殊尘的嘴唇形状美好,说话时带起的弧度都比旁人更浅,年纪带来的青涩感也只是某一瞬间的映射,细看时,他的样貌其实相当具有攻击性,不同于顾晏钊出生北地,继承自母亲偏端方典雅的五官,他从眉到眼都更深邃一些,笑起来时,那种美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顾晏钊看着他,眼中带了一丝困惑,喉头滚了滚,没有任何征兆地说了一句:“你确实很特别。”

但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你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中原人讲究相由心生,相传唇色浅淡的人,大都情绪内敛不苟言笑,何殊尘却截然相反,这人仿佛从骨子里就舍弃了一种叫做收敛的东西。

他爱笑,把一切化不开的情绪都藏在了笑容里,波澜不及眼底,只是单纯在发笑。

仿佛淡淡的嘲弄。

“平宁府在云州逾法度而行,你却对它有种三言两语难以简单描摹的感情,不全尽的恶意和藕断丝连割舍不开的阳谋。”顾晏钊道:“我倒有些看不清你了。”

何殊尘转头,也有些不解:“剑锋两面,更遑论人,二公子要看清我做什么?”

顾晏钊靠进了一步:“你要我在云州的地界为你所用,却不肯坦诚相告真实目的,我怎么相信你?”

何殊尘退开身子,道“同道不同心,也未尝不可。”

“那恐怕走不远。”

何殊尘负手望着他,眸中的笑意很凉薄,目光像是穿透他看见了另一种不同于往常的东西,他没有回应这句无关紧要的质疑,视若无睹继续道:“为利而聚,自然为利而散,再正常不过。谁在交易里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那才是真蠢,与虎谋皮的后果二公子想必比我更清楚,我不需要这样的赞叹。”

他道:“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府衙这碗水掺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进去,早晚需要添一把火烧开煮沸,而祸患就是最好的引燃物,人只有在危难时,才最真实。”

“现在只需要干柴烈火烧起来,将一切虚妄都撕开,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才能现出原型。”

“魑魅魍魉?”顾晏钊道:“你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审判?还是高于他们的猎手?”

“时态未明,所有的推断都是臆想而已,别急着下定论。”何殊尘不紧不慢道:“敢不敢赌一场,如果到那时你还能像今夜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那倒也算二公子是个明理的郎朗君子。”

“你想不想看这场闹剧越来越精彩?”

何殊尘再次打开了窗,这一次,那片黑沉沉的夜色在静谧而诡谲的沉默中爆发出一团明亮的火焰,紧接着就像盛满水的碗被骤然打翻,火舌摇曳出狰狞恐怖的死亡之舞,将醉阳楼的下半身吞噬在巨焰与黑烟中。

骚乱如期而至。

顾晏钊的喉结上下一动,半晌,勾起了唇。

他说:“好啊。”

……

“把头抬起来。”

跪在地上的男人哆嗦着肩膀,抬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连忙低下去,嗫嚅着只说出一句话:“主君,属下……罪该万死。”

竹扇长柄抬起他的下巴,男人挂着泪痕的脸无所遁形,在那双凌厉悍美的眼睛里倒影出狼狈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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