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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樱桃书生

小说:

僧录司

作者:

磐南枝

分类:

网游科幻

《僧录司》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十)渡江

流金鬃是镇北侯府特驯的千里马。每每前往僧录司的裴家补给马车,均用它引路。

那马身矫健,铁蹄踏月,能跑几十里不歇。鬃**浅褐中带几缕纯白,远远望去如同镀金。而夜色深沉中,裴训月却正坐在流金鬃上,鞭扬口喝,风一般驰进了密林。

红姑宋昏等人紧随她后。密林里有些从前打猎的人踩出的小路,可越往深处,那路越窄,转而变成弯弯曲曲的羊肠径。微弱月光下,只能凭感觉分辨地上障碍。裴训月从小于驾驭之术上极有天分。只见她两腿稍稍使力,便能使马儿腾空越过路上木桩。不一会儿,已经红姑宋昏等远远抛在身后。

她在狂奔林野中回头望,身后空无一人,而前方,一片深不可探的漆黑。

身下的马儿依旧疾驰着。裴训月看不清路,只能凭月亮分辨南北。但她知道,一直向北,就是湛江。

浑身骨头快被这一路疾驰颠得散了架,裴训月咬咬牙,身子紧贴在狂风呼啸中飘起的金鬃,马儿像是被她的信念感召,也越发迅猛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有水声传来,一波接着一波,似惊涛拍岸。裴训月举目,只见那高如巨椽的重重树木后,线香一般的小路尽头,是白浪汹涌。

原来已至崖边。

她索性跳下流金鬃,把马儿拴在树上。自己则从马身上的囊袋里取出把短刀,拇指抵住刀柄,骈指横拿。刀尖向前,直指天地月华如练。白霜一般,林中起了雾。

裴训月小心地朝江边走,鼻端萦绕草木的清气,偶尔有野狐狸从她脚边跑过。四周静无人声。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凶手一定也在这附近。那湛江冬天也不结冰,一浪接着一浪,千钧一发,如同战鼓。

忽然,数步远的树后,闪过一个窈窕的白色身影。

是她!

裴训月猛地冲了几步,电光火石间换了握刀姿势,双手握拳攥住刀柄,刀尖向前直奔那人脖颈。任何人看到这闪着冷光的锋刃都会忍不住躲避,这是不能抗拒的下意识。所谓杀气,正是借了这三分人性的软弱,先让对手闪躲,再趁机出招。

可那女子却毫不躲避,竟然转身直面。一张素如霜雪的脸,斜月沉沉下恍有倾城之色。

此人不畏死!裴训月心里霎时间后悔,瞬息中却来不及改变方向,向前刺下的那一刻,她乍然收了力度,只听刀尖穿破衣裙刺入皮肉之声,血瞬间沁出来,像一朵赤莲。裴训月抬头,只见那女子的容貌,像极了她见过的一个人。

那是......陈小珍!

电光朝露之间,她心中大震,而那女子恰恰看准了这点时机,拧住她的腕,拔了刀转身就跑。裴训月看着她捂住伤口飞快地逃窜,白衣白裙如同鬼魅,却又堪堪停在崖边。

这崖不高,如果水性好,跳下去还有可能活,可那女子如今受了肩伤,命悬一线。她显然也犹豫了,半只脚悬在崖边。裴训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妄动,生怕任何一句话引来不可转圜。身后马蹄声渐响,只见僧录司里一行人也追了过来,看见这场面俱是大震。

众人屏息。展刃攥紧了小**,预备随时射中那逃亡的女犯。红姑手持短刃,同样惴惴然观察。宋昏却是跳下了马,余光探勘四处。林斯致不会武功,只能和展刃同乘一骑,颤抖遥望。

裴训月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离那逃犯又近了一些。那女子负着伤,一对多,可谓毫无胜算。

可她却丝毫没有投降之意。

裴训月半敛着一双眼,耳边是涛击乱石,衬着胸腔里一颗突突跳动的心。谁都知道,这种僵持之势持续不了多久。“陈小珍?”她试探地轻轻喊了一句。白衣女子听闻,回头,望住裴训月,颊边竟缓缓攒起一个笑。

那笑如轻烟,低眉抬眼间,看怔了众人。玫&瑰

下一瞬,只见一道白衣如片叶般落下了崖。

她跳了江,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展刃的利**霎时间发射,可徒劳无功。女子的身影俨然卷入湛江惊涛之中,再望不见。裴训月只觉浑身血气上涌,脑袋像被炸开般嗡嗡发麻。她在骇浪拍岸中,低头,望了望崖势。

“阿月――”“大人――”

众人骤然凄喊间,裴训月已经随女子跳了下去。

红姑和展刃双双冲至崖边,望着滚滚湛江,眼看也要跳下去救,被赶来的宋昏一拦。“你们家公子到底会不会水?”宋昏气急败坏。“会,”二人齐答,“可这天冷,浪又大,凶多吉少――”

“这湛江旁是平汀沙滩,她既然敢跳,想必对地势有分辨。你们与其盲目跳下去,不如跟我下崖去汀上寻!”宋昏急急道。众人知道宋昏久居密林,想必更熟悉地形,便都赶紧跟着他走了一条险路下崖。林斯致匆匆去搬救兵。那一夜,浩浩荡荡的金吾卫,举着火把满崖寻人。

天光渐亮。

密林崖下,是一处绵延数十里的白汀,崖中偶尔有洞,因日久溶蚀形成。裴训月靠在某一处崖洞的壁,微微睁开了眼,只觉浑身酸痛至极。她

抬了抬胳膊,只见原本光滑的肌肤坟起数道可怖擦伤。

再望一眼自己的上身,衣物竟被悉数除去,只用来时披着的大氅裹住。

洞中升起了火,照亮她的对面,正是方才跳崖的陈小珍,半褪了衣,往自己肩膀上的伤处撒药。

陈小珍见她醒了,把手边的药瓶一扔:“喏,你也敷一点。”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穿湿衣容易失温。你等衣服烤干了,自行穿上便是。”

裴训月扶着石壁勉强起身:“多谢。”

此句双关。方才湛江之中,是她猛地拽住了陈小珍的衣衫,试图将其拖到汀上。谁料,许是多日来连轴转查案,体力疲惫,她竟昏厥在离岸不远的浅滩。若不是陈小珍反过来将她带进洞中生火取暖,只怕已被冻死。

陈小珍不做表情时,相当清淡的一张脸,甫有笑意,却霎时间妩媚至极,颊边几抹残血,望去陡生妖冶。

“不必谢我。我看你竟是个女子,才没把你留在汀上喂鱼。”陈小珍冷笑。

“把你带进洞里,也算还恩。毕竟是你在江中捞起我。”

说罢,陈小珍抬眼:“你既是个年轻女子,为何要进衙门里当官?”

“你既也是个年轻女子,为何要假扮老媪?”

“我的目的,你不应该很清楚?否则为什么要来密林里追杀我。”

“我没想杀你,”裴训月说道,“使刀不过是想分你的神,谁知你不怕死。”

陈小珍脸色微微一变。裴训月这才发现,陈小珍那肩膀和后背处的裸露肌肤,竟都有刺青。密密麻麻,望去都是三个字排列,像是人名。

裴训月移开了眼。她不清楚陈小珍跳崖的时候作何打算。也许被追杀是陈意料之中,否则不会随身带着金疮药瓶。

唯一的变数是,自己随她跳了崖。

裴训月紧紧抿着唇,望了望洞外黎明前的天色。自己这一跳属实鲁莽。可她万万做不到看着陈小珍在眼前跳江却无动于衷。就如同看着刘迎在眼前自刎一般......这些凶手们好像都有不能告诉官府的秘密。不知为何,裴训月望着陈小珍跳入江中的时候,忽然就强烈地觉得,陈小珍,应当正是所有谜团的突破口。

只因陈小珍的仇恨,似乎比刘迎更深千万倍。

心中思忖间,只见陈小珍已经上完了药,正慢慢穿着衣服。裴训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不敢分心,暗暗计算距离,推断自己如果硬拼到底有几成胜算。

“别谋划了。”陈小珍没动,却忽然笑了一声,“我要走,你拦不住。”她说着眄裴训月一眼,下一瞬竟蓦地欺上身来,一双雪白的膀子,水蛇般缠住裴的脖颈,泡了水而苍白的面色,竟然在火光中显出些奇异的潮红。樱桃书生......裴训月陡然想起这坊间传闻,一时间浑身僵直。她想做什么?还未回过神来,陈小珍已经缓缓附在她耳边道:“你扮男装真俊,我早就注意到你。”唇贴了耳,飘来极轻的一声笑,吐气如兰,似能酥了人的骨。

“北坊这些痴头肥脑的官,就属你还有几分聪明。我故意让玄舌鸟飞进僧录司,演一段活春宫,眩视惑听。谁知道你竟然这么快就破了案,可比夏斌那死猪有脑子多了。我和他一起住了两个月,他甚至来三仙居看过我扮戏妆,竟然认不出我假扮老媪。”陈小珍说着啐了一声,“碎他的尸,简直脏了我的手。”

这话藐视人命,简直恶毒至极。裴训月心如擂鼓,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只淡淡一笑:“夏斌?我只知道严冬生本姓夏,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

陈小珍一笑:“是了,一般人都叫他小夏子。只有我记得他的全名。”说罢,一双挑起的秋水眼竟好似带了几分伤心,“算来...我和夏斌认识也有十年了。”“你也是江南人?”裴训月抓住话里机锋,立刻问。“是啊,祖籍姑苏――”陈小珍幽幽答,神思却飘向这多年来未曾安生的数万日夜。从前在青楼,客人最喜欢挑了她的下巴问:美人儿哪里人?她便要故意垂眼,再怯生生地向上看:奴祖籍姑苏。姑苏人怎得北上?客人便又问。陈小珍只管把舌尖一旋,就吐出个胡诌的凄凉身世。

这是鸨母教来的求怜法子。陈小珍一开始不愿意学,被鞭子狠狠抽了几天,也就学会了。好比她最初也不愿意学戏,被打得下不了床,当然也只能开始唱。可她如何能吃得了学戏的苦?甚至陈小珍也不是她的原名。她本是姑苏城里的小家碧玉,应当嫁个好郎君,命好的谋个几品夫人,命平平的,也就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可她偏偏是那**命。十四岁时,附近私塾来了位年轻后生,姓夏名斌,生得天仙一般斯文好看。陈小珍的弟弟在那读书,她便也偶尔去过几次。斌哥哥,她偷偷记在心里,却从不敢逾距多言。某一日,夏斌却忽然给她递了纸团。花前月下,几时几刻见。随后是那俗套的故事。夏斌答应她中了举就来提亲。陈小珍相信,于是私订终身。

那是某年盛夏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夏斌突然说要带她去看花灯,叫她为了出门方便,把弟弟也带上打掩护。弟弟才

八岁,生得粉雕玉琢。陈小珍于是没带丫鬟书童,独自带着弟弟去赴约。见了夏斌,却忽然一阵天昏地暗,她醒来才知道自己被下了药,而弟弟和夏斌已经毫无踪影。赶到私塾后,发现另有一户人家竟和他们遭遇相同,也被夏斌诱拐走了家里七八岁的男孩。

母亲因为弟弟的失踪而发了疯,投湖**。父亲深恨她私通外人以至弟弟被拐,不久也病去。狠心外戚吞了家产,将她卖给牙婆,牙婆又把她卖给青楼。此后多卑劣的命运,陈小珍都一一受着。她觉得是自己的错,才导致家破人亡。活着就得赎罪,陈小珍咬牙心想。又过了几年,她唱戏的时候,忽然听起客人提起江南鼎鼎大名的潘家班,说里面曾有一个学戏的小男孩,也是姑苏人,极漂亮,叫陈清晏。

陈清晏,和弟弟的名字一模一样。陈小珍心突突地跳,期待又谄媚地问:客官可见过那陈清晏?

**哪里见过?客人皱眉,说:据说送进去就被玩**。

指尖三寸蔻丹登时连根折断,汩汩留着血。客人被她吓坏,大喊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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