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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有鬼
朱府。宋昏在裴训月出门前,刚刚好拎着礼盒缓步而来。
那木盒一看就贵重。“你去了袁记?”
“是,得了两捆溶线。”
裴训月微微眯眼,从宋昏手里接过盒子,只见上层是装了线的锦囊,下层......
“什么东西。”她瞥一眼,淡淡道。红姑凑过来,好奇地一样样翻看。“这小银鞭给我当武器倒是顺手。”她愉悦。“那你拿着吧。”宋昏揶揄,“本来也是给你的。”
三人虽然调侃,却对溶线的用途心照不宣。朱府实在寥无人烟,周围静得连鸟叫声也无。只有家仆用笤帚除雪,嚓嚓之声不绝。 裴训月整了整腰间微松的衣带,抬头看了宋昏一眼。只一眼便转头,盯着不远处的石凳出神。
那一眼中没什么特别神色。宋昏却觉得心里一滞。是他锋芒太露?可他自觉已然收敛。
是她不信他。
宋昏垂了眸,将木盒从红姑手里夺过来,用一根中指勾着,吊儿郎当地往回走。“这溶线大人收好,木盒我捎走了,赶明儿请把一金报销给俺便是。”他嚷嚷,“再不回林子里,我那炉子都要荒废啦,只怕这几天烧尸生意不少呢。”
说着,隔着重重庭院,八角门前,他朝她鞠了个躬:“草民先行告退。”
裴训月不语,点点头便任他行远。
“红姑,这线你贴身收好,它沾不得水。”她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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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训月又转了个身,这回便和红姑面对着面。她望人时从来凝神:“红姑,你之前说叫我警惕宋昏,怎么如今自己倒信他如心腹?”
“试问京城之大,除了爱穿华服的贵族和专做绣活的裁缝外, 有几人听说过袁记的秘方?他一个平民焚尸工,竟然能从尸体落水联想到溶线。”裴训月皱眉,“实在太奇怪。”
“此人武功颇高,看似邋遢实则心细如发,警惕他是没错,”红姑思忖,“可我觉得他买溶线,绝非有什么坏心,不过是希望你速速破案罢了。”
“我破案,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没准儿,是为了赏金?”红姑道,“你不是说,聘他为临时仵作,如果有功,必定有赏吗?”
“验尸的活,他已干完了,这几日却还流连朱府。”裴训月摇头,顺着宋昏方才离开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拓上去,“我倒宁愿相信他是爱财。”
红姑不语,抿唇。片刻,方冷笑道:“你不会,还在把宋昏和他联想到一块儿吧。”
“阿月,侯爷的一百长鞭,你都忘了。”
裴训月闻言,怔怔停了脚步。她蜷手望天,一言不发,却觉得后背倏忽像有虫蚁啃啮。
那不过是鞭伤的遗痛。
四年前的冬末,太祖薨,太子李继昀即将登基,却没有立刻举行仪式。而就在一月之后,正月十五,东宫一场突兀的大火,烧得李继昀尸骨成灰。有人说是元宵节放灯,有人说是太子**。太后却不仔细调查,只草草宣诏,说是翰林院送去宫内的书纸易燃,以意外论,罔顾京城各坊百姓哀哭不绝,祭烟漫天。
不论何因,都是国丧。翰林院最有名的才子朱学士甚至因此谢罪自尽。
裴训月从侯府重重守卫里一拳一脚闯出去,说要去皇宫天坛,长跪上书,求一个真相。
镇北侯裴振安一百长鞭,把她打得奄奄一息,才阻在府里。
“**就是**,从此,天下都当没有李继昀这个人!”那是阿爹头一次对她发下滔天大火。
一百长鞭当然舍不得打实,府中各人都来劝,弟弟裴松还替她挡了几鞭子,裴训月那浑身的伤依旧见了骨。红姑和娘轮流帮她换药换纱布,治了两三个月才好全。
从此,李继昀三个字成了侯府上下无人敢提的禁词。
裴训月盯着地上的苍砖出了神,耳边一片空寂。蓦地,听见嚓嚓扫雪之声。
三年乍过,像一场大梦。
“忘不忘的,也都过去那么久。”她垂了眼,“我只是对宋昏生疑罢了。”
红姑叹口气。“我知道,是我刚才扯远了,”她摸摸裴训月梳好的冠发,“阿月,我只是怕你又入歧途。”
裴训月垂头,不答。红姑叹口气,收手,独自进了房:“转眼都要傍晚了,过一会我们就去堂屋吧。只怕朱夫人又要叫人请去吃晚膳。”她转移话题,边说边取出鸦青软布,擦拭着自己的小刀。
裴训月依旧站在原地。红姑的话犹在耳边,可她性子单纯,从小一心练武,唯主命是尊。 而办理朱府的案子,是裴训月深居侯府长这么大,头一回独自行止,没承想却遇上了宋昏。
太肖故人的一双眼。
他们都叫她忘了他,难道就真的该忘么?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喉间滞阻,心里悱恻。忽然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行来。回头望,才发现是林斯致。大冬天,他白净的面上却有汗珠。
“怎么了,斯致兄?”裴训月压下无谓的哽咽,将声音变粗平了些。
“我发现一个人有大问题。”林斯致喘气,只见他捧着厚厚的鞫辞簿一页页翻,“大人你看,”林斯致说着,指出用朱笔勾画出的两处。翠珠死前和死后,林斯致分别问讯了两遍,此人的口供却有一处差异。
裴训月盯着两行字,忽然极轻地“呀”了一声。
只因那差异确实细微,若非懂行之人,乍一看绝对瞧不出毛病。然而发现其中玄机,不由得叫人胆颤心惊。
――原来凶器竟是此物。
林斯致捧着鞫辞簿。铁证如山,只等裴训月决断。若要直接捉人,那便只能用刑部鞫谳二司老一套严刑拷问之法。毕竟僧录司的讯吏皆从刑部借调。林斯致虽然太常寺文官出身,也深闻大梁刑名严苛。恐怕一不小心,有屈打成招之嫌。
“再等等,今晚会水落石出。”裴训月合了鞫辞簿,道,“斯致兄,劳烦你去拿着我的令牌,请金吾卫马统领多派几个人今夜在附近巡逻,一旦有变,立刻出动。”
“是。”林斯致赴命。
“红姑,你随我去铜镜前,我帮你再多画一层妆。”裴训月又道,她忽然有些心摇,许是知道风雨皆来,大厦将倾。夜色沉沉如海,屋里一支弱烛,盯久了,摇曳的火光叫人眼前发晕。
“今夜要一切顺利。”裴训月拾起了粉盒,默念。
是夜,朱府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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