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又临,见得桃夭李艳,长风未尽,湖起涟漪难以静。
“哎,夹紧马腹啊,对对对,牵着缰绳…”沈亦伊探出窗外,看着歧奴骑马,边教边行,梁慎阖眸小憩,也不顾她在干些什么。
马车驶了许久,这歧奴大抵是有些生疏,摸索了许久,车才行得稳了些。
月夜昏暗,终于见着了市街边三两灯火,才到了梁府。
沈亦伊先行跳下了车,她抻个懒腰,便唤梁慎下来:“喂梁慎,你领着他先去,我片刻再来。”
她抬眸瞧着歧奴:“下来吧,倒是辛苦你了。”
歧奴怔愣些许,翻身下了马。
进了承望楼后,作的是最下等的猪狗牲畜,饲马打擂杂活什么都干,哪来这么好的人这么对自己过。
瞧沈亦伊的不以为意,他才觉着自己也许真的跟了个好心的主。
下马幅度过大,他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也只是轻轻皱眉。
梁慎走至他身后,将手轻轻搭于他肩上,哪知他歧奴瞬间擒住他的手腕,反掌正欲劈下,蓦然反应过来,生生将其止住,内力的冲击给他的手臂带来剧烈的疼痛,他扶握住自己的手臂,颔首低眉看向梁慎,似是在道歉。
梁慎倒是没说什么,只问他:“没事吧?莫要伤到筋骨了。”
歧奴摇首,他已习以为常打骂,一时的慰问,却让他不知如何对待。
“会写字吗?”梁慎将门锁打开,问道。
歧奴点了点又晃了晃头,梁慎意会:“只会一些?无事,以后教你便是。”
“你先去洗浴,大抵要自己烧水,浴桶有分开的,若是因伤不方便,自己舀水擦擦便可,”他领着歧奴进了府:“我府内没有其他的下人,因而没有仆房,你便住在客房。”
梁慎将三两事安排完后,歧奴正欲离去,却忽然被叫住:“我不喜欢名里带个奴字,等会你来,改个名。”
他轻垂睫羽,暗掩了些眸中藏的思绪,算是应了,便离了这。
*
斜月沉夜,楼阁寂静。
沈亦伊带了几个酥油饼回了梁府,正好见着刚洗浴完的梁慎,他银冠束发,绯色大袖系寝衣,她眼也没眨,反手就给他塞了块酥油饼:“快吃,晚上不吃东西等会饿死了我怎么交差,歧奴呢?我给他也买了一份。”
梁慎系好腰带:“书房里,正好同我一起去。”
待去了书房,歧奴正欲将烛灯全点好。
“歧奴,接下来问你的事,你可都要说实话。”梁慎开口,瞧着歧奴的反应,只见歧奴旋过身,掐灭了火折子,轻轻颔首。
“你可喜欢歧这一字?”梁慎拈来墨条,和了点水,慢慢在砚上磨着,他将毛笔给他,递去一本缝线的白纸书:“写上面便好。”
歧奴点点头,于是梁慎又问,将一字写在纸上:“喜欢礼字么?我和她欲给你起个‘歧礼’的名,算是把奴给替掉了。”
梁慎掀睫,只见歧奴眼眸微垂,面具遮掩了他的唇,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他便在纸上写下:喜欢。
“好,那我来问你,”沈亦伊从梁慎身后出来:“你是女儿身么?”
歧礼微顿,再摇了摇头,眼神敛得更低了些,沈亦伊叹了口气,便道:“罢了。”
她偷瞄了一眼梁慎,垂首看着沈亦伊,又将墨字一笔一画的写在纸上。
我是。
幽幽烛火照着梁慎的侧脸,烛灯并未点全,微光在他颊上虚化,显得那道狰狞的疤格外惹眼,他盯着歧礼,那眸子跟会咬人似的,咬住了猎物,便死死不放,轻声道,如同泠水击沉石:“真哑假哑,我不必多说了吧,歧礼。”
歧礼撩袍呈礼,抱拳屈膝,沙哑的女声从闷闭的面罩里断断续续的传出,长期再未说过话,在这一时,她竟似乎有些生疏了:“奴、奴…”
“罪、罪该万死,”她卑躬屈膝惯了,一时竟要磕起头讨好似的,沈亦伊使了内力将她拉起:“身量比我还高的人了,一言不合就下跪像什么样,是女的就女的,是男的就男的,不管什么样,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他这个病秧子就是了。”
歧礼起身,她的伤口又撕裂了,血渐渐洇出黑色的旧外裳,棕褐色的痕迹在薄脊上蔓延,沈亦伊似是瞧出她的不对,绕过梁慎攥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明日需找平王商量要事,摇光楼未时见,”她抬眸看了眼歧礼:“她今日和我睡。”
歧礼离时,回眸看了眼梁慎,却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
玩味、好奇、探知…
歧礼迅速抽回自己的视线。
*
荧星烁明,点点如石砾,长夜昏暗,沉沉月幕。
沈亦伊领着歧礼来了自己暂住的小店,燃了火烛,吹了火折,便让她坐在椅上,以背相对,沈亦伊摸了摸她身上干涸的血迹:“自己脱掉,我把疗伤的药草给捣好。”
沈亦伊转身去行囊间拿了些草药:“你少用绷带束胸,不好,在我们这,你可以以女子身份活着。”
歧礼听了这话,有些滞愣,声沉沉,断续道:“我?我、我不用束…穿件里衣,便、便够了。”
“是、是妙嫦,将我当作男子,我…咳…不善、不善言辞,她便以为,我是哑的,”她缓缓叙着:“便…顺势以男子身份,过了、过了十年之久。”
“真是奇事,女子不用缚胸便可被当作男子。怕是吃的少了,喏,拿块酥油饼垫垫肚子,跟了我,至少保你吃喝不愁,”沈亦伊将捣好的药草倒在瓷碗里,剥开她厚重的纱,重新将药汁草泥敷上去,用纱布缠上:“那还挺小,九岁便进承望楼了,十年间说过话么?”
“讲过,一、一开始要学武,打擂,喊疼,无人、无人理我,自那时,讲话就少了,后来、后来鞭子抽,也不喊了,”歧礼揭开里衣,露出满身的伤痕,“腰上的、还能去掉吗?”
她沉眉,将自己的伤疤露出。
沈亦伊竟一时有些动容。
尽管装了十几年的男子,也依旧是女子。
也依旧,是在意美丑的。
“去不掉,但没关系,我的也是,”沈亦伊弯眸朝她笑笑,卸下裙裳,将衣摆掀起,露出侧腰的一隅陈年伤疤,解下束腕,露出白皙的藕臂,上面亦有淡淡褐痕,像是炫耀某种荣耀似的:“上了祛疤养颜膏,便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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