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幽灯,微微发亮。
与无边无际的黯淡相比,灯光之幽微渺小,便如沧海之一粟。
然,在暗夜之中,偏偏生起如此一盏灯,不熄,不灭,如提着这盏灯的人,明明已经消瘦到极致,病弱到极致,偏似劲草在疾风中怆然而立。
这样的人,汴京中只有一个,天下,也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苏梦枕。
这三个字既美丽,又残酷,既名声赫赫,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惋惜。这三个字,是一段武林豪主的故事,是名震天下的金风细雨楼,是一个承受接二连三背叛的倒霉蛋,是让天下奸臣恶棍都恨得牙痒痒、又怕得哆哆嗦嗦的传奇。
苏梦枕在这里,足以解释很多事。
可此时,这位昔日被称为“天下第一刀”的刀客,尽管那柄美丽的红袖刀还在他的手里,可他实已是强弩之末,五官皱成一团,竭尽全力只为聚一口气。
聚这一口气,便能多走几步。
在这长长的地道里,除了刚才那一声隐隐约约的爆炸,苏梦枕再未听到任何声音。
他甚至有点怀念寒风的呼啸,至少让此刻不那么冷寂。
可能是他已经太虚弱,使他已经听不到,动不了,也不能再举起他的刀。
他能感到断腿的伤口又在发痛,那里的毒未尽,伤口便好了又坏。
他是个从出生起,就注定很难活下来的人。
但是他还是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精彩得多。
在这场本该要了他性命的变故里,他偏偏又再次死里逃生。只是他活下来了,其余人呢?死去的刀南神、薛西神、师无愧…
想到此,他又提起一口气——事未尽,仇未报,他就得活下去,独自走完这条暗道。
苏梦枕是一个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何况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又能期待谁来助他?
于是他依然缓慢、坚定地前行。
他不仅武功好,见识高,也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数术,他算出今年有劫。
但有劫也会有机。
劫是什么?也许是白愁飞,也许是他的病。
机呢?也许是这一场逃出生天。
也许是他与那个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女子。
但他实在知道,已不可能。
二人的仇怨,已不是二人的仇怨。
仇怨要用鲜血来洗。
突然之间,昏暗的地道中亮起了一圈金光。
金光闪烁,将幽微的灯光衬得如一只迷路的萤火虫。
苏梦枕吃了一惊。
可他实在是个冷静的人。
极其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于刹那间恢复了冷静。
他决定等一等,看一看。
于是他坐了下来。
只见一圈金光中飞出一只仙鹤,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这仙鹤不是白色的,竟然是金色的,但细看,细细地看,却只是一片金色的光影。
四只仙鹤的喙衔着一张席子慢慢地落下来。
苏梦枕皱了皱眉。
席子上睡着一个人。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但这个美人眼看就要落到他的腿上了。
还带着四只鹤。
如果苏梦枕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再来十个八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时候,他却很难再提一口气站起来。
他只能缓缓地挪动,期望避开这个天降的重担。
仙鹤却很准确,很人性化地调整了几次角度,仿佛恶作剧一样地要戏耍他、欺负他、看他的窘迫,慢慢地慢慢地把这个睡着的美人放在了地上,她的脑袋则正正好把他完好的腿当成枕头,瞧她睡得多么香啊!
苏梦枕又是一惊,这样短时间内带给他如此强烈的震撼,实在是不多见,甚至在一瞬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他先是惊讶这个“人”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枕在他的腿上没有半点重量,这个不是虚词,是真的没有重量。
其次才看她的“貌“。
苏梦枕不是一个看重外表的人。
他曾认为如果要娶妻,那最好是漂亮一点,因为要看很久。如果心地很好人又聪明,那么不漂亮也不要紧。
江湖上公认的三大美人,雷纯、温柔、雷媚,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雷纯是他的未婚妻,温柔是他小寒山的师妹,雷媚是他曾经收揽的郭东神。
他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
作为江湖第一大和尚庙的住持,苏梦枕很少这么仔仔细细地看这样一张美人的面容。
他未能免俗,下意识地拿这张面容与那三位著名的美人比较。
得出的结论是,即使这幽灵一样的女鬼双眼紧闭,单凭这张睡颜,至少已胜过了温柔和雷媚。
也许是他有些烦温柔的性格,有些恨雷媚的背叛。
但这不要紧。
因为这女子是丑是美,与他无关。
仙鹤送完了快递,又缓缓飞进了金光里,紧接着,金光便消失不见。
片刻间,地道又恢复了昏暗,只苏梦枕手里提着的那盏灯是唯一的光源。
若不是这腿上的“女鬼”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依然沉睡,苏梦枕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的梦大多是噩梦,只有一场梦是旖旎的,纯美的。
梦里有玉笛,歌声,梅花……
他默默地移开了腿。
他这一动,“女鬼”马上醒了。
她醒的很快,眼睛从迷茫到亮如星辰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她翻了个漂亮的身,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到离他三丈远,麻利地从腿上一个奇怪的包袱里摸出一根蜡烛,迅速地点燃。
两点幽幽的火光,两个对峙的人。
醒过来的女鬼问道:“你是谁?”音色优美而平静。
苏梦枕认为她姿容胜过温柔和雷媚实在没有错。
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美,太有灵性,也太妩媚了。
如果单看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细长得过了,可她的眼睫也同样长,眼尾下方一左一右都有一颗小痣,任何丹青妙手也点不出这样的面靥。
江湖上没有这样的女子。闺阁中没有这样的武功。
她是谁?
她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苏梦枕正要说话,胸口却涌上一阵邪风,四肢百骸都冷了,他的肺像个破碎的风箱。
苏梦枕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他咳得面目都看不清,咳得身体蜷缩起来,咳得一袖子都是血。
他并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可是他不得已。
他不得已看到一只没有温度的手熟练地搭上他的脉。
他听到这女鬼小小声惊呼了一句。
“天……”
枕河的惊呼不是因为醒来见到一个瘦成骷髅的人,不是因为四周昏暗无光,而是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是半透明的!
虽然穿越已经很玄幻了,难不成还是修仙文吗?
于是她呆了一下。
苏梦枕不习惯有人触碰,何况这个女鬼搭着他的手腕,他尝试着挥开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又一次引起了他猛烈的咳嗽。
枕河在一瞬间的震惊后,她仔细观察起这个病人,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的身体不仅有五六种致命的病,至少还中了三种剧毒,而且断了一条腿!
这人的生命力实在是太顽强了,枕河默默思索,“我要怎么治?我能治得好吗?”
苏梦枕这阵咳嗽过去,袖子上都被血浸湿了。他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女鬼,他决定慢慢地走,走出去,如果走不了,爬,也要爬出去。
于是他提起了灯,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背,他的刀在他的袖子里,袖子上已沾了血。
刀呢?是不是也沾了血?
他还能不能拔 出他的刀?
苏梦枕那双孤寒的眼睛看着远方,只看这双眼中的寒焰,便让人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他都是那个苏梦枕,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
枕河却不知道什么苏梦枕。
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一个坏人,而且,他是个重病号,即使杀人犯在牢里还给看病呢——她是这样想的,于是她向苏梦枕招呼道:“你先坐下来。坐下来我给你解毒。”
苏梦枕微微摇头,拒绝道:“我没有时间,我要走了。”
他不认为这个女鬼能解得了他中的毒。
他腿上的毒来自花无错打出的暗器,身体里被苏铁梁下了两种剧毒,一种来自诡丽八尺门,一种来自老字号温家。
而这个让他须发根部都透出蓝色的“鹤顶蓝”,温家死了二十个人也没有试出药性,于是温家也不再管这种毒。
即使温晚在场,大约也无可奈何。
他无意于时间的消耗,他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他必须去做更重要的事。
枕河对不相信大夫的病人一向只干事,不说话。
于是她从应急小包袱里召出了一只肥肥的金蚕。在这诡异的副本里,她的东西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阴间风,这只金蚕也从实心宝宝成了个虚胖的宝宝。好在不影响使用,只见在取出的一霎那,金蚕吐了一口气。
而倒霉的苏梦枕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他心里一凉,又是一沉。思绪飞转——这个女鬼用的是毒?还是什么法术?她是谁的人?她是九幽神君的弟子还是哪个邪门歪道的妖女?
他想出声问询,却发现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枕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是轻轻把苏梦枕放在地上,从她长长的扁平发簪里抽出一把细细的小刀,割开了苏梦枕那条断腿的空荡裤子。
苏梦枕冷冷地看着她。
他看出来,这个女鬼的确是在查探他的病情。
看着她皱眉,叹气,他等着她说“治不了”“没救了”“无能为力”,毕竟他已经听惯了,已不再有不该有的奢望。
但这个女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割开他腿上的腐肉,腐肉中流出了白色的脓、黑色的血。
然后被她掌中这只肥肥的虫全都吸到了肚子里。
说实话,这场景有点恶心——苏梦枕思忖,原来看自己的断腿,是这样的难过。
他便只看这只像蚕一样一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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