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雪下的会很早，没想到，反而有些晚了，是静悄悄就来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像谁在天际揉碎了云絮，而后愈发放肆，纷纷扬扬地倾泻而下，如鹅毛、似柳絮，又或是被孩童吹散的蒲公英，轻盈得不肯惊动一粒尘埃。
积雪是蓬松的棉絮，覆盖山峦、屋檐与枯草，将一切尖锐的轮廓都裹进柔软的弧度。我站在屋檐下，静静听着无声的雪。
偶有鸟雀掠过，并不声张，而街角的灯笼被雪色衬得愈发红艳，像是冻结的火焰，沉默地燃烧在纯白里。
除夕将至，城中早已换了新颜。
长街两侧朱门绣户高悬桃符，红纸金字的对联在风中轻颤，墨香混着炮竹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孩童们裹着新裁的棉袄，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钻窜，笑声与货郎“卖年画嘞——”的吆喝声搅作一团。
市集上人潮如沸，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
胭脂铺前妇人捻着新到的绒花比鬓，酒肆里蒸糕的甜腻混着屠苏酒的辛辣飘出帘外。
忽听得一阵锣鼓骤响，但见舞狮的队伍腾跃而来，金鬃抖擞，绣球翻飞，围观者喝彩声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更深时，千家万户烛火通明。祠堂内檀香缭绕，老者领着子孙三叩首，祭祖的铜爵映着供桌上堆成小山的年馍与腊味。
院外“噼啪”炸响的爆竹惊起寒鸦，却掩不住内院搓麻将的哗啦声、姑嫂包饺子时捏花边的说笑声。待到子时更鼓一响，满城烟花绽破夜幕，恍若银河倾泻。
父亲似乎心情不错，将我与陆琼两个“不孝女”放了出来，还举办了家宴，我难得和他们坐在一桌，姨娘自己呆在院子里吃，桌上的饭菜我没有动多少，打算留着肚子回去和姨娘一起吃。
过年团团圆圆，只有父亲一个人高兴，我只觉得氛围陌生而沉沉浮浮，陆琼来的晚了一些，让父亲皱眉，但是大好的日子也没有出口斥责，何况兄弟们也在旁边。
自古男女七岁不能同席，我一年也难得见一回家中兄弟，他们去私垫书院读书，争取自己的学问来年考上一个好的名次，每年能回家一趟都是不错的。
父亲最器重的就是陆秦，他学术最佳，每门成绩都是甲上，书院里面的先生都说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夸大了说那可是状元的料子，父亲听了之后笑得合不拢嘴，一时高兴多贪了几杯，对陆秦嘘寒问暖，其余的儿子虽然没有陆秦那么出彩，可是照样也得了父亲的另眼相看，日常关心。
主母一脸平淡的喝着汤，连表面场合也不愿意做一下，陆琼趁父亲不注意翻了个白眼，说：“哥哥们有父亲说的那么厉害？既然有那么厉害，不妨替我这个妹妹的解个疑惑。”
她随口说出十分刁钻的问题，陆秦思索了一下答出来，她又接连反问，伶牙俐齿，问得陆秦支支吾吾，踌躇半天。
陆琼笑了一下：“不是说才如文曲星吗？以我看，这先生怕是有夸大的嫌疑吧，父亲可要好好考量考量。”
父亲皱眉，瞪了一眼陆琼：“你非要把好好的场合搅和的乌烟瘴气吗？”
陆琼很不服气：“乌烟瘴气？女儿有疑惑，问问哥哥怎么了？哥哥愿意替我解答，这不就是和睦相处吗？答不出来……不也是水平问题吗？”
陆秦温厚的笑笑：“父亲不必生气，三妹妹说的是，是我才学不精，妹妹替我考量让我了解自身短处，是帮我。只是不知妹妹从哪看来的书，学问如此之高，竟然有这么多精辟的问题，真是打的人措手不及。”
“哪里哪里，妹妹看闲杂书的学问，比不得哥哥读圣贤书的学问多，哥哥抬举我了。”
主母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陆琼，陆琼身体一僵，撇嘴道：“女儿吃饱了，先退下了。”
父亲挥挥手不耐烦的让她离开了，我也顺势提出离开，父亲在我临走前提了一嘴：“过几日就是宫宴，你们俩好好学学规矩。”
“是。”
我的脚步不免带了一些急促，外面的天色已经深了，我还能听见外面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小孩子高高兴兴的笑声，以及一句句的“恭喜发财”。
我走进姨娘的院子，姨娘站在门口，看见我眼睛亮亮的，立马走上前来迎我进门，屋子里面准备了一大桌菜，全都是我爱吃的，夹一筷子放进嘴里还热的。
“吃慢点。”姨娘眉眼弯弯，带着笑意的看着我，“你不是去正厅吃饭了吗？怎么一回来跟没吃过一样？”
“正厅的饭菜以当家的为主，口味清淡，又添了几位少爷爱吃的菜，没一样我爱吃的，我就随便扒拉两口看陆琼请辞，我也跟着走了。”
姨娘给我夹了一块肉：“那你就多吃点，吃完了，我们就放鞭炮放烟花好不好？”
我点头：“好！”
吃完饭，姨娘刚把消食的茶放到我面前，我就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在院外点起了炮竹，胆子小的丫头互相捂着耳朵，笑嘻嘻的看，胆子大的已经把烟花拿过来了。
姨娘在院子里面也笑着看着我，我走了过来，她抚摸我的脸颊：“再玩一会儿就回屋里去吧，天寒地冻的，你的小脸都被冷风吹红了。”
我应了下来，玩了一会就回屋去了，姨娘正在收拾被褥，难得我们母女能睡在一块，自然是有很多话想要讲，姨娘最操心的就是我的婚事，絮絮叨叨同我讲了很多。
“矜儿，娘啊，就盼你平平安安，从前盼望着你健康长大，现在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笑盈盈的回望她：“怎样才能算是幸福呢？”
姨娘卡壳了一下，目光看着我，却好像在透着我去看更远的地方：“姨娘也不知道呀，曾经姨娘以为不愁吃穿就很幸福，可是后来姨娘又想起来独身一人在江南的时候，每天绣东西拿去卖，租了个院子在家里凡事靠自己，虽然有些累，却又怀念，越是想，就越是想。”
她的目光回聚过来：“可能人就是不知足吧，知足常乐就好了。”
我抱着姨娘：“我倒觉得能在您的身边就很幸福。”
“傻丫头，你要去自己寻找，不要把我的想法附加在你自己身上。”
姨娘总觉得亏欠我，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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