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节却恍若未闻，目光飘远，越过她肩头，穿透腐朽门窗，落向庭院荒芜深处。
他答非所问，声音带着追忆的悠远：“你来时可曾看清……我院中种的，是何树？”
这突兀的转折让封灵籁微怔，随即心头冷笑更甚。
故弄玄虚！
她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目光扫过记忆中那片荒芜庭院里唯一尚存生机的角落，冷声道：“海棠树。倒是开得热闹，与这断壁残垣，相映成趣。”
“海棠……”顾知节低低重复，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上的那柄旧剑冰冷的剑柄，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时光。
他抬起眼，幽深的目光再次锁住封灵籁，带着近乎残忍的探究：“那你猜猜，我又为何……只种海棠？”
封灵籁强压的耐心终于耗尽，被戏耍的怒意隐隐升腾。
她广袖微拂，带起细微尘埃，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寒：“你种什么树，与我何干！”
顾知节自言自语道：“因为……昭阳喜欢。”他顿了顿，带着岁月也无法磨灭的刻痕：“因为她喜欢……我便费尽心思，搜罗天下奇珍异种，将这偌大侯府，遍植海棠……”
他缓缓抬起头，眼眸里翻涌着悲恸与追忆，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虚幻的温柔，声音却破碎不堪：“只为……能换她……展颜一笑。”
这猝不及防的剖白，如同惊雷，炸响在封灵籁耳畔，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冲击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
她死死盯着顾知节那双盛满痛苦与怀念的眼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厉声问道：“你喜欢我母亲？！”
顾知节迎着她锐利如刀锋、燃烧着惊怒火焰的目光，没有否认，没有闪避。他脸上的那抹虚幻温柔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刻骨的疲惫与苍凉。
他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封灵籁眼中所有震惊、探寻，瞬间冰封，凝结成一片足以冻裂灵魂的恨意与轻蔑。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如同寒流，残烛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激得疯狂摇曳，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勾勒出近乎狰狞的轮廓。
她看着顾知节，眼神如同在看世间最肮脏卑劣的秽物，“你、也、配？！”
顾知节像被这三个字狠狠剜去了心头血肉，猛地从椅中弹起，方才的疲惫苍凉瞬间被近乎癫狂的戾气取代。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封灵籁，声音利刺耳，带着多年积郁的怨毒和不甘，在黑暗的破屋里炸响：“我不配？！昭阳本该是我的妻！若不是你们阻拦！她又怎会另嫁他人！是你们！是你们！”
他闭眼又睁开，目光穿过封灵籁周身凛冽的杀意寒流，固执地落在她脸上，似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人的影子：“可我……这颗心，管不住……它偏要向着光，偏要……记得她笑时，海棠花落满肩头的模样……偏要记得，她站在满庭芳菲里，对我说‘知节，这海棠开得真好’时……眼里的光……”
“闭嘴！”封灵籁厉声喝断，恶心与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抽出斩万难，一股凌厉刀风如无形铁鞭扫过。
桌上那盏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烛应声彻底熄灭，唯一的光源消失，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屋子，只剩下窗外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两个模糊对峙的轮廓，如同幽冥中的鬼影。
黑暗隔绝了视觉，却让声音和杀意更加尖锐刺骨。
黑暗中，封灵籁的声音比方才更加冰冷刺骨：“我母亲的名字、笑颜、喜好……从你这张污浊的嘴里说出来，都是亵渎！”
她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如同冰墙压向顾知节：“我母亲一生光明磊落，是九天皓月，是昆仑雪莲！她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唯有家国大义，至亲至爱！何曾有过你这等阴暗角落里的心思？你所谓的倾慕，不过是藏在阴沟里的毒蛇，对着太阳吐信！令人作呕！”
“告诉我，你引我来此，抛出这令人作呕的陈年旧事，究竟意欲何为？是要以此要挟？还是……你终于按捺不住，想为你这肮脏的心思，找个宣泄的出口？！”
黑暗中，顾知节沉默着。
他佝偻在破椅中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好似被这诛心之言彻底刺穿了最不堪的隐秘。
突然，一阵断续、癫狂、浸透绝望的低笑，在黑暗中响起、扩散。
封灵籁眼皮骤然一跳，五指瞬间收拢，紧握“斩万难”刀柄。
下一瞬，黑暗中一道刺目的亮光朝她飞来，她下意识侧身躲避。
整座屋子地动山摇，脚下地面如被无形巨爪撕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塌陷，砖石崩裂，梁木折断。
封灵籁在狂暴的颠簸中强行稳住下盘，厉声喝问穿透烟尘：“顾知节！你做了什么？！”
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终于停歇，只余下碎石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如同这座侯府废墟最后的呜咽。
弥漫的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断壁残垣间一片狼藉。
封灵籁缓缓松开紧扣石壁的手，站稳身形，凌厉的目光扫视这突如其来的陷阱残局。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瞬间僵立当场。
这是一间巨大的密室。
无数画卷垂落下来，它们被烟尘沾染，边缘卷曲，却顽强地悬挂着，像一面面无声的招魂幡。
画卷之上，无一例外，皆是同一个女子。
那女子或于花间荡着秋千，裙裾飞扬，笑靥明媚如春阳；或手持银剪，俯身于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神情专注而温柔；或倚窗凭栏，手执书卷，侧颜在光下宁静美好，眉宇间流转着书卷清气……
姿态万千，鲜活灵动，仿佛被时光封印在这方寸绢帛之上。
封灵籁的呼吸，在看清画卷上女子容颜的刹那，骤然停滞。
那眉眼，那唇角的弧度……
纵然隔着岁月尘埃与画师笔墨，但骨子里的神韵，眉眼间的轮廓，与她揽镜自照时看到的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
无需言语，无需确认。
血脉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轰然苏醒，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磅礴力量，狠狠撞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
“娘……”
一个陌生又滚烫的字眼，毫无征兆地冲上喉头，又被封灵籁死死咬住。
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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