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道人左手揽谢泱，右手牵裴应物，向宗主介绍：“这是我的大徒儿，裴九，你们都见过。”
宗主应一声，有些不虞，估计是想起被抢徒儿的事了。
临渊不看人脸色，继续说：“这位更了不得，谢泱，年十五，金丹巅峰，我的小徒儿。”
宗主脸色一青，这次应都没应。
剑宗往上数千年，穷极一生，能生出剑心的也不过一手之数，偏临渊道人五载之内，就捞了两个，如何不让人艳羡？
没破口大骂已是宗主涵养高深。
临渊吹胡子瞪眼，“师弟，你这是什么表情？见了师侄，连礼物都不送一个？”
宗主强颜欢笑，“师兄，你还未授印呢。”
授印，即剑宗长老以魂血为引，将毕生绝学凝成一道剑气，刻在弟子令上，以示亲传。
宗主这话也是在提醒：你连印都没授，算哪门子正经师徒，剑宗可不认。
“授印与师弟何干？”临渊拉起谢泱，带人回九思峰,口中念念有词：“你师叔小气，小徒儿莫理他。我们是立过天道誓的师徒，比那小小印记靠谱多了。”
在剑宗，师徒并非对等的关系。
临渊在九思峰为谢泱择了一处种有桐木的院子，告诉他，授印牵涉灵魂，若师尊不善，大可借此毁徒儿道基。
“我吃过这亏。”提及旧事，临渊的语气低沉：“还好老朽精通卦象，才堪堪逃过一劫。”
谢泱问：“剑宗不好，师尊为何仍要久留？”
天高地阔，凭临渊的本事，哪里都去得。
临渊就打哈哈，弯腰在圣人钱上刻下三道剑气，又让裴应物也留一道：“剑窟危险着呢，小徒儿要小心。”
外头暗流涌动，谢泱赢了，剑宗却处处是风言风语。
他不太在意，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有季青霜在地方，不发生些匪夷所思的事才不正常。
谢泱很早就发现，与季青霜意愿违背的人，轻易就能倒大霉。
就好像……
他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一样。
*
谢泱在九思峰住下。
五日后，晨雾迷蒙，他收剑回屋，在小楼檐下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元岫？”
女孩着劲装，站在门前，右手欲敲未敲，听到有人唤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但精神气还不错。
“谢师兄。”她挥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元岫已然得知谢泱是临渊道人的徒儿，便不能同那日一样称他为师弟了。
陡然升了辈分，谢泱有些反应不过来。
元岫又道：“我那天同师兄比试过后，获益匪浅，苦思五日，却有一事不明。”
她蹙紧眉头，仿佛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谢泱这才知道元岫是个剑痴。
他想起自己刚识字时逮着秀才问的模样，恨不得一夜就将知识灌进脑子里，何尝不是与此刻的元岫异曲同工呢？
他柔下神色，道：“师妹请说。”
元岫踌躇开口：“我是风系单灵根。我那日观师兄出剑，应也有风系灵根。我与师兄同为金丹，可剑势速度却天差地别。”
她偷偷地看了下谢泱：“所以我想……是不是我执剑方式的问题。”
风系擅速，对决时一毫之差，就可扭转战局。
谢泱示意元岫执剑，指点道：“风无形，而力可感。师妹出剑不应大开大合，那是刀修的做法。”
他随意捡起一段枯枝，在离元岫六丈远处，抬起手腕：“你应该借助风势。风为你推剑，助你倾身向前，速度自然就快。”
“就像这样。”
谢泱并未用灵力，可在元岫眼中，已堪比她筑基时全速一击了，不自觉地，她也跟着出剑。
她模仿不来谢泱御风的恣意，但照葫芦画瓢，已经比从前快上许多。
元岫诚挚道谢。
她想，外面说谢泱傲慢的人当真没有脑子，哪个魁首获胜不是喜气洋洋的，不就是季青霜哭了嘛，那人脆弱不堪，怎能怪到谢师兄头上来？
人善被人欺。
元岫暗下决心，回去定要将谢师兄温和解惑的事迹好好宣扬。
她转身告辞。
因这事，谢泱高兴了一天。
下午，临渊按时为他授道，见他喜气洋洋，便问发生什么好事。
谢泱难得回嘴，他眸中含笑：“师尊可以算呀。”
临渊假意生气：“这种事都要卜卦的话，你师尊我就活不了几年喽！”
谢泱就讨饶，道：“我没想到有人可以透过流言看我。”
临渊说：“我和你师兄不是人吗？”
谢泱为临渊倒茶：“那不一样，师尊和师兄是我亲近之人。”他骄纵一次：“你们就该信我。”
临渊连连应是。
他有时候幼稚得像个顽童，当晚，裴应物回九思峰，临渊在他面前演了一遍。
惨遭裴应物挤兑：“师尊，你已经过了吵闹的年纪了。”
他扭头，对谢泱道：“我永远信阿泱。”
临渊轻嗤一声，心想：真是没眼看。
风波渐渐平息，谢泱走在路上，已经甚少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元岫偶尔会来峰上问道，有时会带上两三好友。
佩弟子令的时间愈近，这夜更深露重，谢泱盘腿修炼时，喉间发痒，突然溢出一阵轻咳，他抬手去掩，手心一热，匆忙移开。
床帐却遭了殃，火星点点，瞬间燎原。
他与裴应物的住处极近，听到此处的动静，裴应物匆匆赶来，引水灭了火。
谢泱当然毫发无伤，只是眼睛微微睁大，仍处于恍惚之中。
怎么回事？生病咳血他能理解，怎么到了他这儿，倒成吐火了？
谢泱自言自语，被裴应物听见。
他俯身擦净谢泱脸上的尘灰，问：“阿泱在族学中没学过么？”
“什么？”
谢泱冥思苦想，也未从过去所学中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裴应物伸手，一片翠羽静静地躺在那儿。
“南淮谢氏承袭青鸟，我以为阿泱知道。”
“你是说……”谢泱欲言又止。
裴应物点头，拉人出去：“阿泱要变成青鸟了。”
谢泱听到他语中的笑意。
“我猜，还是一只幼鸟。”
临渊闻讯道贺，赞道：“不错。我还以为还要等上半载。”
他又连夜给远在南淮的谢辞久传信：你家好大儿返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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