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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Chapter.14.星星撞十……

小说:

撞晚星

作者:

响遇

分类:

古典言情

清晨的时候,室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溢到床边。

晚钟拿着云锦递给她的手机,安安静静地坐了起来。

之前,她在音乐餐厅和云锦待在一起,两人说工作商量等会儿都有什么安排,等到下班时间,他和她十指相扣,用手机照明走过熟悉的街道。

他的手机她见过很多次,可今天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就生出点忐忑不安。

“需要一个人看吗?还是等我忙完回来陪你一起看?”

云锦紧跟着坐起来,头埋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几分钟前,他的手机录入她的指纹和语音,支付密码和银行卡密码也坦坦荡荡地告知她。

乍看是好事,晚钟却隐隐觉得他在心虚找补。

“能拜托你下楼拿外卖吗?”她低头,一抬眸,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我先做下心理准备,等你晚上回来,再说那封文件的事。”

“……好。”他接回手机,取来外卖就开车出门。

晚钟吃早饭时,察觉情绪变得更加奇怪。

她走着神,明明只想下楼扔垃圾,却不知不觉走回花店二楼。

整座小楼变得安静,正门没有锁,一推即开。客厅内的布局一尘不变,长桌上的瓷具不沾一丝水渍,厨房没有使用痕迹,冰箱内的食材已经变质,散出阵阵恶臭味。

真奇怪,姨妈去哪里了?她没有重新搬回来么,不是说快到买家收房的时候?怎么出去还不关门。

晚钟心里嘟囔着,直直地扑到卧室床上。

云锦出门前的话在脑海一闪而过,她心里忐忑,局促而不安。

如果是不该看的东西呢?如果是日志一样的惊喜呢?

晚钟琢磨,下一秒,微信通知响。

岑西在五人小群发了名为“19年桑沃绯色争议”的压缩文件。

晚钟手比眼快的点击下载和收藏,紧接着,她看到岑西的文字消息说:“这件事由你告诉晚钟比较好。”

什么事?

他们三个隐瞒着的小秘密,就是这个文件?

晚钟坐在床边,低头打量对话框,不到一分钟,岑西撤回文件和消息,再一言不发了。

她盯着文件名犹豫良久,终于点击文件,展开里面的内容。

“一九年过得真漫长,现在也才到夏天。又是姐姐准备下一场小提琴巡演的时候。”

晚钟一愣,心突突直窜,六年前在小楼发生的争执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新播放,她甚至忘记呼吸。

“已经很久没有和姐姐好好说话了,很久没有一家人聚在一起笑着聊天。不知从何时起,我和姐姐的差距越来越大,她成为赫赫有名的小提琴手,成为妈妈口中值得炫耀的大女儿。”

“每次她巡演结束,便回家展示巡演的所见所闻,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时机变得越来越频繁。自从姐姐的名声不仅仅局限在音乐圈子,名气传到国际上圈外人视线里,我就开始刻意地回避和她的接触。”

“由于自卑,愤懑,不甘心的情绪日日增长,我开始成夜睡不着觉,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对身体的影响越来越严重,我干脆不再承认我是桑沃的家人和妹妹。”

“可是前段时间,初夏的时候,我没法继续欺骗自己。因此,我整理了事件的所有前因后果和证据,希望岑记者能把真相公之于众。”

“我很想向晚钟赎罪,她因为我,经历了很多不该经历的苦楚,受到了很多本可以避免的委屈,我无法瞒下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文件?晚钟抿唇,突然没地落脚,背后隐隐发凉。

电子文档是谁写的?有人以姨妈的名义制作了文档?晚钟思索,不希望这是姨妈的真心话。姨妈怎么会和桑女士的丑闻有关联呢?

“那时候的事情,我依旧记得清楚。一九年的初夏,天气早早的炎热起来,姐姐说以后要把小楼改成名人花店,开成连锁店铺。妈妈迎合着,对大女儿的成就赞不绝口。”

“我当时已经快五十岁,却迟迟的一事无成,靠着姐姐的接济过活。小时候,我是远近闻名的画画天才,名家抢着做老师,十几岁开始,天才不是天才了,到三十多岁只卖出五万元的画作。”

“姐姐和我相反,小时候被骂没有音乐天赋,各种劝她放弃的话她都听过了,十几岁开始,她猛然成名,被冠上小提琴天才的名头,巡演、人气、成就像呼吸喝水般涌来。”

“她再次回来的初夏,我受够这一切,动了些本不该有的心思。”

晚钟看到这里,手脚陡然失温,呼吸有些紧促。姨妈促成当年的事吗?明明没有听过这种风声……

“我仗着和她几分相像,以她的名义滥情、插足他人感情。我以为她不会知道实情,我以为她不会在意。照片和舆论雨珠般在网上传开,将她的私人生活诋毁的一文不值,她的名声急剧下滑,我趁这个机会,以不检点小提琴家的妹妹打出名声。”

“不管网友是不是凑热闹,我的名气和热度飞也似的攀升,有人开始询问我的联系方式打听画作售价。十五万一幅画的价格,抵过我过往十五年的总收入。”

“姐姐打电话问我,最近还顺利吗?我装作不知情,任由舆论发酵不澄清。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小动作了,零零年前后开始,直到一九年夏天才有惊人的舆论热度。”

“事情逐渐传到烟栊这种小城市的人的口中,姐姐怕晚钟听风是雨,临时回来狠狠打了我耳光,嘶吼着质问,为什么不收手!还不满足吗!双联画已经拍出五十万高价!”

“那时,我才明白,她一直都知情。我说不出话,妈妈气得呼吸不顺,却觉得舆论已经影响不了姐姐的地位,不是她做的事情,媒体记者拿不出实锤的证据。妈妈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护着我,说小女儿再不成名,以后养老怎么办。”

“姐姐第一次失态至癫狂,吵到最后,妈妈从窗口扔下她珍爱的,装着小提琴的琴盒。”

“那时候,她曾指着躲在妈妈后面、站在晚钟前面的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躲起来?都是因为你,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她的神态和名画《尖叫》一模一样。”

“如果当时网络更发达,一定会有人更早揭穿我。而那时候小地方的信息很闭塞,网络落后很多。”

“晚钟跟着姐姐生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不愿意带着晚钟生活,不想让别人知道晚钟是她的女儿。妈妈年纪大了,管不了那样年轻的孩子太多。”

“我看着抽搐着哭泣的外甥女,一段时间后,买给她一把透明伞膜的长柄雨伞,我对妈妈说,以后由我来养这唯一的外甥女吧。”

“晚钟像抓住救命稻草,眼里藏光感激着我,每当看到她那样的眼神,坦白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但深知她的小提琴天赋,每每看到她拉小提琴,就会想起姐姐,忍不住的心虚、烦躁、发脾气、说狠话……”

“姐姐不敢祭奠亡夫,怕想起以前幸福的时候,丧失继续生活的勇气。他们的那个孩子,以后,就只有我一个监护人……”

不论是文字,还是文字后的视频和图片,晚钟都不想看下去了,眼泪不停地砸,模糊本清明的视线。

寂静的小楼诡异地冰冷,她开始头痛起来。

晚钟熄灭手机屏幕,心底生出从小楼逃出去的想法。

她周围的世界失真,似乎除了她,一切都在流动。

眼泪持续模糊视线,她一股脑的朝前跑,有没有目的地早就不重要了。

傍晚时分,云锦回到烟栊,天色彻底阴沉起来。

他回到租下的套房,没有见到爱人的身影,回到餐厅,店员说今天没见到她,花店小楼也熄着灯。

他想到岑西撤回消息的群提示,心里乍然害怕起来。

查了店铺门前的监控,他见晚钟走向向阳路花店方向,又在不久后跑过店门,朝蓝湾石桥去了。

云锦看到坐在蓝湾石桥另一端,待在绿湖湿地公园旧址的晚钟,默不作声地亮起手电筒,一步步走过去。

晚钟穿着半袖高领上衣和牛仔阔腿裤,抱膝坐在湖边,视线不聚焦,随意落在虚空某个地方。

两人不远不近的静默半晌,晚钟余光瞟他一眼,说:“一开始想着,等见到你,要因为隐瞒而对你发脾气。”

云锦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无法向前:“后来呢?因为什么改变主意?”

“本来就是我家里的家事……你告诉我,是情分,不是本分,只是我没耐住好奇心,提前看到了。”

“晚钟……”

“如果我现在辞职,回到其他城市,你会审批离职申请吗?”

“……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改变主意吗?”

云锦沉沉地呼出口气,迟疑道:“不过说实话,你去外地,会比现在发展得好。”

“是吗?真的会那样顺利吗?”晚钟勉强牵起唇角,

“我今天在想,人有时候不那么好奇,本本分分、按部就班一些,会不会过得更幸福一点?”

云锦提起一口气。

“但如果一直当做被蒙在鼓里的傻瓜,好像滋味也不会多么好受。”

云锦一言不发。

晚钟耸耸肩膀,低头苦涩地笑:“我好像能理解隐瞒秘密的人的一些想法了。但仍旧会有生理性恶心……我想,我们最近不要见面了吧。”

说完,她背过身,往和云锦相反的方向走。

成沓的纸张上描绘场馆布局,其中一部分写了拟定歌单。晚钟从五月初就一直在幻想她举办小提琴巡演时的场景。

现在刚刚九月初,过完九月上旬,晚钟才算在熟夏做完整月工作。

她照常上班后,久久地凝视纸张,眼神却不聚焦。

“我这会儿在春霖市烟栊县,还有些事情没完成交接。”

郁西站在舞台不远处,一手煮意面,一手接听电话,

“既然要重新回去工作,这边的事情总要处理干净,宠物诊所不能不管。好不容易实现颂月的愿望,开了一家宠物诊所,哪能说不开就不开了,由她的朋友接手店铺,我再忙以前的事情不是会更称心?”

晚钟回过神,没来由的有些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觉得聒噪。

“做好决定为什么要反悔?我怎么可能通不过考试,你太小瞧我的能力了……”

“郁西,能麻烦你安静一些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郁西回头,不咸不淡看她一眼,“好,知道了。”

他调小火候,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挂断电话。

突然进店的南栀看到脸色难看的晚钟有些不适应。虽然不知道晚钟现在是怎么打算的,但只是靠近就让南栀止不住的心虚。

“晚钟这会儿很忙吗?”

晚钟低着头,沉默几秒,像在忍耐什么道:“南栀阿姨一直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吗?”

南栀坐在她不远处,放下正在点餐的手机:“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说出口了,大家只会更不开心。”

晚钟心底生出无名火:“我一直认为您是很温柔很优雅的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您的温柔到了明知朋友做错事,却还要无条件包庇她几十年的程度。您真的不觉得她有错,不觉得这样下去只会更糟糕吗?”

南栀瞧一眼端着餐盘的郁西,见他走远了,嗓音干涩道:“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也不是每一件事情我都知情。详尽的来龙去脉我未必比你了解的多,但是,主观来讲的话……能有一个相知半辈子的朋友,是很难得的事情,不是吗?”

晚钟打量阿姨脸上的神情,没察觉对方的惋惜。

“有些时候,到底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争辩对错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何让自己过得更舒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当时觉得不得了的事情,过几年再看,其实也就那个样子,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妈妈当年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晚钟捏紧手中的笔,目光变得凌厉:“您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揣测真正的受害者呢?”

她和南栀离得很近,面对面的对峙着。她回忆曾经对桑女士的误解和埋怨,心里被重重掐一下,“就算不是朋友,只是共同身为女士,就可以随意的诬陷她人私生活,以为不用负责的造她人黄谣么……南栀阿姨,我猜不透您到底怎么想的了。”

晚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更加难受。

她收拾好东西,转身朝门外走:“您慢慢点餐,我先翘班失陪了,今天很不高兴遇见您。”

郁西不明所以,一抬头见她走出店门。

南栀拿着的手机啪嗒一下落在桌面上。

第二天下午,晚钟缩在被子里头痛难忍。

浑身上下的骨骼酸疼别扭,眼神飘忽不定,视线昏花模糊,一起身就有想呕吐的冲动。

她摸摸额头,温度比往常高出不少,嗓子紧绷而有些发疼。

犹豫半刻,她给云锦发送消息。

晚钟:“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想连续请假几天,乐评已经写到离职时的篇数,如果因为全勤需要扣工资,那也没关系了。不好意思啊。”

云锦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反反复复持续几分钟,他终于发来一个“好”字。

晚钟熄灭手机屏幕,自我矛盾起来。

或许因为生病,她想他及时赶来一趟,哪怕只站在楼下喊一声她的名字。

可一想起文件的事,说不清的委屈憋屈又压着勇气,希望他不要出现在面前,离得远远的才好。

人的复杂性,有时候真是连自己都意想不到。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对待不同的人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即便结果令人发指。

晚钟按亮手机屏幕,又熄灭手机屏幕。

云锦没再发消息过来,心里空落落。

试探着扣一发过去,对方秒回“收到”,只字不提其他。

手机长按电源键关机,她扯过被子蒙住眼睛。

她放空整整两天,上班和联系人都抛在脑后。

稍有不注意,就陷进舆论的回响,她生出想打给桑女士的冲动,但又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

她坐在阳台地板,宁雨回来开灯,扫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住在同一屋檐下,怎么可能一辈子不见面?

凌晨,晚钟摸黑走进卫生间,艰难吐出一片液体,一开门,迎面撞上宁雨姨妈。

晚钟一秒不停地往回走。

“你回来的日子,连饭都不知道吃吗?”

“您还能想起来家产里有座小楼,还挺稀奇。您没有其他想说的吗?”晚钟脚下发虚,恍恍惚惚站稳,

“想卖小楼便一声不吭的联系房产中介,唯一的外甥女三年不见,您觉得吃外卖和亲手做饭没什么区别,等到小楼电力出问题,您一声不吭的独自去到其他地方,抛下外甥女不闻不问了。也是,这里的住宅写着您的名字,您想做什么都是您的自由,都是正确的。到头来,真正的外人,原来一直是我啊。”

宁雨面上冷硬,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手,略微扬声道:“不止你会有想要逃出去的想法,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试过售卖房子甩开关系,试过长途旅行不回来,但我躲不了一辈子,现在不还是让你知道了真相?”

“您有什么资格躲一辈子呢?”晚钟忽然间觉得可笑,

“您连真相都不愿意亲口告诉我,躲了那么多年,才敢用文档表明真相,您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呢?大吵大闹表情像尖叫那样?还是乖乖巧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您以为那样就足够了吗?”

晚钟两眼发昏,头好像更懵了,不受控制的思绪飘然,肠胃的饥饿感转变为一种深邃悬浮的空洞感。

她吞咽下口水,凝了凝心神:“您所希望的那几种样子,我都做不到。我没办法若无其事的立刻和您和好,您也没办法把以前的那个世界还给我。桑女士不在国内,她这位最大的受害者没有在场证明,曾参与这件事的外婆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一九年至今,我也算不上好过。我试过很多次,想要告诉你真相,但每次看到你的眼睛,都说不出那么残忍的事实。我以为,桑沃总有一天会告诉你实情。”

“不知情的人会觉得您很为我妈妈着想呢。真没想到您的借口如此随便,说到底还是不承认错误,不觉得有做出伤害她人的事情。您既然已经很久没画画,现在打算借着澄清,重新为画作营造卖好价的热度,您不会觉得良心发痛吗?”

晚钟直白的说出挤压两天的话术,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衣衫下的肢体却浸出冷汗。

宁雨第一次见到如此直白的晚钟,肩膀随着话语耷拉下去,脊背似乎也弯了一些,“那你还希望我怎么做呢?我还能怎么做呢?”

“这话您应该和桑女士讲。”

“晚钟啊,那样并不是更理想的结果。你妈妈一直没有澄清,恐怕也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优解。现在,她已经经历过那种日子,太明目张胆的澄清会像欲盖弥彰,还可能重演当年的舆论风波。”

“所以您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由桑女士被谩骂着所得来的热度,心安理得地赚着别人同理心的钱……理所当然的养老很多年。”晚钟嘲讽地笑,眼睛里面没有温度。

她说完转身朝房间走,到了房间门口,仍觉得荒诞无理:“我以前觉得姨妈养我不容易,现在想想,我真是被您蒙骗好久好久,您的假面真是和您的画技一样高超。”

望一眼晚钟落寞颤抖的背影,宁雨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自从不得不开始养你,我已经尽可能照顾你六年了,算上以前带你的日子,我照顾你近二十年了。因为你的存在,我不得不拒绝很多外出邀请,带着孩子被人四处说闲话,至今没能成功再婚,明明还在用快要死掉的头痛惩罚自己……我这样的付出,对你而言,依旧是远远不够吗?”

“我有求着姨妈一定要管我吗?姨妈的头痛难道是我造成,是我不让姨妈去做检查的吗?”

“你现在说话,还真是不留情呢。”

“不管姨妈和妈妈在做什么打算,到头来,你们都有给我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晚钟嗓音闷闷,沉沉地吸一口气。

宁雨顿时失声,看着她黑暗里的背影,泪珠一颗紧接一颗的往外涌。

晚钟喝下半杯水,缩进被子里无声地哭喊。

天色蒙蒙亮,她不知不觉睡着,再突如其来醒来。

模模糊糊里,她似乎听见有人拿着话筒在楼下说话,窗外好像还出现闪光。

晚钟头更痛了,眼皮酸涩着扒开窗帘朝外看一眼。

宁雨花铺楼下围了几个扛着摄影设备的人,一群人带着相机,话筒,收音设施,看着极为专业有素。

向远处直直地看过去,有几辆车子在赶过来。近处是一辆贴了电视台标识的面包车,远处红蓝光芒交替,像是警车鸣笛时的灯光。

晚钟呼吸一紧,心脏漏跳一拍。

姨妈因为凌晨的争吵,迫不及待打给媒体记者,希望尽快公开当年的真相吗?

怎么没提前打声招呼?

真相公开以后会怎么样呢,姨妈会因为这件事情而……

晚钟困意消散,彻底清醒过来。

她在屋子里喊了一圈,姨妈不在二楼。

一楼没有亮起灯光,店门依旧锁着,姨妈能去哪里?已经被媒体记者或是警察带走了吗?

晚钟手忙脚乱,踉踉跄跄冲到楼下。

她穿着睡衣拖鞋,观察一周,没看到姨妈的身影。

“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您就放心吧……报道我们肯定会好好写,您别担心。”拿着相机,戴着电视台工牌的男记者从对面的副食店走出来。

晚钟身上的凉气从脚心一路往脑门冲,明明是夏天的夜晚,体感却像待在冬天。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刚才说的人……被带去哪里了?”她揉一把脸,迎着男记者跑过去。

记者见到蓬头垢面的生面孔,顿了一下:“您好,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带走的人可能是……”她牙关都在打颤,脸上冰冰凉凉,好像是泪水。

“究竟发生什么了?您慢慢说。”

“你们带走的人应该是我……”

突然,一束光照在晚钟身上,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转过身,瞄见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宁雨。

“最近向阳路出现好几起故意损坏公物的事件,今天终于把人找到了。我刚才看了热闹,偶然碰见林书桓林律师,就和人家多聊几句,你哭什么?”

“没什么……”晚钟怔愣两秒,陡然哭得更厉害。

男记者不明所以,看晚钟一眼:“到底怎么了?小姑娘,我们准备收工了,你可能得说快点了。”

“没、没事,你们带走的人我应该不认识。”晚钟笑着蹭一蹭眼泪。

男记者意味深长道:“如果后续有新的发现,可以随时打给我们电视台。”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晚钟打声招呼,跟着姨妈上楼。

她们打开灯具,面对面坐在客厅桌边。

“你以为是我联系电视台做澄清吗?”

“这和姨妈没有关系。”

“不是我在澄清,你失望了,是吗?”

“我还不至于戾气重到这地步。”

晚钟换身衣服,拿着手机下楼。

走到蓝湾石桥,她转个弯抵达绿湖湿地公园旧址。

旧址建立从前没有的店铺,唯独留下连接水库的湖泊。湖泊深邃不见底,夜里望不到尽头,她漫无目的地坐在湖水边很久很久,身上似乎更冷了,额头的温度却似乎重新上升了。

她又开始反胃,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脱力般有些使不上力气。

困,难以言说的困。累,好想就这样睡一会儿……

晚钟的意识逐渐模糊,视野昏暗前,周围雾蒙蒙的开始下雨了。

晚钟睁开眼睛醒来,视线久久的不聚焦,屋内光线出奇的亮堂,带着股幽静的花香。她头痛干呕,打开手机,消息通知持续的响。

刷新几下页面,瞄见时间从早八点跳到八点零一分。

点进微信页面,岑西曾打来电话。

晚钟咬紧唇内,嗓音沙哑:“是我,晚钟。”

岑西语气很克制,很紧绷:“晚钟,你现在在哪?我想和你聊聊之前的事。”

晚钟头痛欲裂:“等过段时间……”

“对不起。”

晚钟张张嘴,说不出没关系、不在意那种话。

她揉揉脑袋,见被罩花纹不对,困意顿时清醒大半。

昨天夜里,她去了绿湖湿地东园旧址,在湖边坐了很久。后面似乎做梦了。她走过墨西哥的手工艺品市场、纪念品商店,停在画作《两个弗里达》前。

想要挪开步子,却像被施下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咒语,迟迟无法动弹分毫。

晚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乱无措,在恢复知觉的下一秒,扯下画作朝漆黑的深渊投掷,焦急地跨过去,却被缩小安全区的黑暗团团包围。她选错了,困在《两个弗里达》内……

从回忆里抽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当下的房间,周围的布置艳丽夺目,桌面上摆放一排Jellycat玩偶,打开的衣柜里悬挂Armani红裙……

大概是女士的房间。

晚钟趿着拖鞋,走下二楼。

到了楼梯尽头,推开隔门,她直直顿住。

远蔓坐在沙发上,失神地望向落地窗外。

“这是……你家?”晚钟很在意这个。

“嗯,立夏翻新的房子。”

晚钟放松一些。

远蔓看了她一眼,从果盘拿出最大的苹果,缓慢地递过来。

晚钟饥肠辘辘,不客气地接过,坐在沙发上大口吃起来。

远蔓走进厨房,戴着隔热手套端出炖锅。

“温了当归鸡汤,你现在要喝吗?”

“要!”晚钟立刻起身,“现在不仅想喝,还想喝大碗的。”

远蔓松一口气:“食欲不错就是好事,鸡汤用的还是宁雨阿姨的配方。”

晚钟不回答,安静地坐在桌边,看她用汤匙盛汤。

宁雨姨妈教她炖汤时,她也教了远蔓,那是她最趁手的餐点了。

“你不吃吗?”晚钟接过鸡汤,沉着看着她,“还是已经吃过了?”

远蔓坐回沙发,拾起吃一半的苹果:“过几天有演出,除了沙拉和水果,什么都不能吃。”

“这样啊。”晚钟不甚意外的点头。

远蔓应一声,转头看窗外。

几分钟后,手机陡然响。

“北鸣打来的电话……”远蔓耸耸肩膀,无奈地瞟晚钟一眼,“他昨晚到现在,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她呼出口气,终于起身,“不知道找你想说什么。”

晚钟汤匙一顿,看一眼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倒影中的年轻女士面部浮肿,眼皮耷拉下来,怎么看都只有消沉的精神气。

精致整洁的客厅里,她格格不入。

远蔓递到手边的页面上,显示北鸣打来的视频通话。

她坐在白色的餐椅,和屏幕中的北鸣面对面说话。

“南栀阿姨说你没回家,云锦说联系不上你,所以就联系了其他认识的人,想问问你的情况。你怎么一声不吭去春霖了?”

晚钟抿抿嘴唇,稍稍意外:“……手机昨天关机了。”

远蔓坐在旁边,对着北鸣指指点点:“知道她在我这里,是什么让人很不放心的情况吗?一直打电话,怕我做出违反底线的事?”

“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一直打电话了。我和岑西还在医院,一时半会帮不上你们的忙,自然会比平时紧张。话说回来,你们怎么遇见的?”

北鸣倚在病床,床头柜上的花束格外惹眼。

晚钟诧异地看向远蔓:“你那天是到烟栊办事吗?”

“不全算吧,探望了两位病号后,我顺路到烟栊接林书桓回家,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让我带他绕古城一圈。转到绿湖湿地公园旧址,恰好捡到湖边的晚钟,这都什么事啊?”

“你说晚钟发烧晕倒在湖边,可把我吓一跳,这事你和云锦讲了吗?”

远蔓咽下苹果,往晚钟身边凑了凑:“你都没讲,我为什么要讲。”

晚钟边吃饭边听他们聊天,回到花店小楼后,她就没再和云锦有过多往来。中间几天,她们一条消息都没发过。

云锦现在的看法,她很在意。

“云锦……最近还好吗?”

“也还行,除了没你在的时候开心,其他情况也就那样,前几天来看我,他还和江老爷子聊了会儿合作,说意大利分店开始选址了。”

晚钟皱起眉头,心里隐隐的不踏实。云锦想开业意大利分店的事,她早有耳闻,他在最近突然加快进程,又是想做什么呢?

“他最近打算去意大利吗?长居那种去。”

北鸣想了一会,蹙眉半晌不继续说话。

晚钟心里有了答案,自言自语:“原来还是打算长居意大利啊。”

纠结良久,北鸣颓废地靠在床头:“古城活动的相关事宜已经敲定下来,继续待在烟栊总会碰见许先生,不如趁云女士回意大利的时机,过去筹备分店。”

有些人的想法,无论如何是不会动摇的。

没有谁能一直把控谁的未来,人身上的不确定性和创造力是没有逻辑的事,如果只用情感这种抽象的事物来控制方向……说不定关系崩塌也不会有进一步进展。

晚钟鼻子发酸,别过头去:“他想怎么做就随他吧,那毕竟是他的生活,不是吗?”

“你们果然是吵架了吧?不然你不会说出这种话。”

晚钟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人家小情侣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多管,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能和岑西正式表白。”远蔓抬起头来,护崽般瞪北鸣一眼。

晚钟静静地凝视北鸣,坦荡道:“是啊,我们闹不愉快了。”

北鸣结巴几下,不说话了。

远蔓脸色不好看,嘟囔说:“男人总是下一个会更乖,你觉得许云锦不爽利了,我给你介绍下一个,林书桓就是不错的选择。”

北鸣寂静一阵,慌忙道:“林书桓那人做朋友也好,做合伙人也罢,唯独不能做男朋友,他太偏执了。”

晚钟默认,不认为林书桓是更好的选择。她和林书桓之间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之前还发生活一些不愉快,就算在一起了,也会有很多意见不合、三观不合的地方。

她看不到她和林书桓在一起的未来。

“我以前见林书桓和其他人在一起过,这小子看着温和,成熟且可靠,但他对感情不算专一,很容易喜欢上另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对哪个女孩来说,他都不算好的选择吧?”

北鸣摸摸耳垂,郑重其事道:“他又不像我和云锦,多深情专一,虽然我这样说显得自夸,但总比见一个爱一个好些吧?”

晚钟莫名想笑。

“虽然我的工作没他体面,但是他大学的时候仗着长得好看具有迷惑性,曾在下雨天哄着小学妹去宾馆开房。虽然说着他们当时是小情侣,但是一周后我见他身边又换了人。前段时间,远蔓还问我要是和林书桓相亲会怎么样……”

北鸣撇撇嘴,啧啧两声。

“怎么还谈起我的黑历史?我当时是说想和林书桓相亲,但那不是不了解他么,谁能想到他看着真诚,背后对感情丝毫不认真。我要是和他相亲,以后帽子就不用买了。你还说他一直暗恋晚钟……哇,得亏我及时止损,不然有的是抓马的事。”

晚钟幻想远蔓口中的场景,冷不丁打个冷颤。

如果远蔓和林书桓相亲后顺利在一起,假设他们恋爱途中,林书桓找自己说了令人误会的话,那她们之间算是有好戏看了。

如果远蔓和林书桓结婚后有类似情况……

她狠狠摇摇头,在心里给林书桓画上大且鲜红的“Pass”。

“我和你们说林书桓本性的时候,心里何止忐忑,我都怕小心脏从嘴里跳飞出来。”

北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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