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尧偎在车边,假装看窗外的街景,又有些不好意思,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车内。
卢览十分磊落,被那张脸震惊了片刻后,便恢复了镇定,只是目光仍好奇地在谢琚和盛尧之间来回逡巡,好似在重新评估自己刚刚做下的这个“投效”决定,到底有多么草率。
而被人盯着的谢琚,在最初的薄怒之后,便恢复了那副安然的模样。叮铃的声响也停了,大约是主人家气得不想动弹。他寻了个最宽敞的角落坐下,将滚落的帷帽捡起,抱在怀里,又把白色的狐裘裹得更紧了些。
青年闭上眼,靠着车壁,似乎将周遭的一切都摒弃,只有耳垂上那枚青珊瑚坠子,随着车身的颠簸,一下下地轻晃,映着明昧的侧脸,透出几分不安的危险意味。
辎车一路行进,盛尧将车帘掀开一角,向外望去。人群早已散得差不多,坊市的店铺大多已经上板,只余下几家酒肆食铺挑起灯笼,昏黄的光,蒙蒙地在寒风中摇动,照出三三两两晚归的行人。
“卢姑娘,”她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方才问我的那些……府库、员额、勘合、抚恤……我都记下了。等回了宫,你便写个条陈出来,我们一项一项地议。”
“不必等回宫,”卢览放弃盯着她,只是打理自己的包袱,“殿下眼下最缺的,不是条陈,是人。一个能替您掌刀笔、理文书、调度府库、传达号令的长史。须得尽快向丞相商定。”
盛尧点点头,又有些发愁:“可丞相府那边,怕是会塞自己的人进来。”
“那便让他塞。”卢览瞪了她一眼,“殿下要的,是‘皇太女府长史’这个名头和官署。只要官署立起来,至于里面坐的是谁,总有办法换掉。”
郑小丸在车辕上听着,回头插话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宫,怕是要赶上宵禁啦。”
盛尧点点头,“回宫。”
行过长街,日头已然完全落进了黑色。辎车穿过几条仍多灯火的坊街,渐渐驶向宫城附近较为僻静的驰道。周围的人声与灯火都更加稀少。
就在辎车拐过一道街角,将要驶入通往宫城的驰道时,前方忽然亮起一排火把,将道路拦住。
“停车!”一声厉喝传来。
车马一顿。盛尧挑起车帘的缝隙,瞄过去,前方几名吏士手持火把,正围着一队商旅大声呵斥。为首的吏士头戴武冠,身着皂衣,腰间佩着环刀,看服制,应是此处的都亭长。一脸横肉,嘴里不干不净:
“都给老子打开!仔细搜检!近日都中查得紧,恐有细作夹带违禁之物!”
那商旅的管事连连躬身作揖,往他手里塞了几枚银钱,陪着笑道:“大人行个方便,我等都是正经生意人,绝无违禁之物。天寒地冻,还请高抬贵手。”
都亭长掂了掂手里的钱,冷笑一声,将钱哗啦丢下雪地,“这点东西,就想打发叫花子?给我搜!车轴里也不能放过!”
他身后几名游徼便匆匆扑了上去,粗暴地掀开货物上的油布。
卢览凑到盛尧耳边,低声道:“殿下,日落坊门闭,但主街驰道,当至人定之后方才禁行。此刻天色未晚,远不到宵禁之时。夜巡盘查,非有执金吾或卫尉府手令,不得擅开民商箱箧,更不能随意搜检官宦车驾。这些人,逾制了。”
盛尧低声应道:“他们不像是盘查,倒像是明抢。”
“可不是么,”郑小丸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悄声与她说,“这帮人,就是找由头要好处罢了。”
盛尧眼睁睁地看着一名游徼将上好的绸缎扔在雪水里,又拿刀鞘去捅那些装着粮食的麻袋。
“但却也好生奇怪,”盛尧压着愤怒,放低声音,对郑小丸和卢览道,“不像是寻常勒索。”
“这有什么奇怪?”郑小丸却习以为常,“如今这官职,哪个不是拿钱买来的?六百石乃至二千石的大官都能买,一个城门都伯,花了钱,自然得想办法捞回来。别说都中了,我当年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这种事见得多。”
她一掰手指头,“州有州的价,郡有郡的价,有的地方,连个亭长都要万钱呢。他们不从过往商旅身上刮,难道还指望朝廷那点俸禄么?”
盛尧大惊失色,
“可……可这里是都中啊!”
“都中更要加倍刮得狠些,官位贵嘛。”郑小丸心领神会。
卢览将双脚望前放放,自言自语似的道:“吏治败坏,国将不国,便是如此了。”她叹了口气,“听闻近日东海郡那边,岱州牧田昉正在推行变法,经量土地,清查田亩,也不知何时结束。”
盛尧精神一振,却心中奇怪,问她:“变法图新,整顿田亩,将田地重新丈量,按亩纳税,这不是好事吗?岱州如此一来,可抑豪强,也可清查隐户,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的。”
在她读过的圣贤书里,这可是历代明君贤臣才会推行的大政,拨乱反正的良策。
卢览却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郑小丸。
郑小丸苦笑一声,对盛尧道:“殿下,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咱们地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什么叫‘经量土地’?就是派人下来,拿着竹竿,在你家田里走一圈。走这一圈,名目可就有好多。”
她摇摇头伸出手指,一根根地与她数:
“先要收一笔‘弓手钱’,是给丈量人手的辛苦费;再收一笔‘竹竿钱’,是量地工具的损耗;量完了,还要收一笔‘文书钱’,是给你登记入籍的费用。”
她朝那暮色沉沉的天边看看,续道:“田好的,说你隐匿上田,要罚。田差的,说你懒于耕作,也要罚。全凭他们一张嘴。一轮经量下去,不知多少人家要欠下债来。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成了流民,那这田也就顺顺当当地没了。比前头那些都亭长,吃相还要难看百倍!”
盛尧大为震撼,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忽然被谢琚拉拉袖子,她转头一看,那前面的吃相也变得更加难看了些。
商旅管事被推搡在地,银钱撒了一雪地,也无人去捡。几个游徼如狼似虎,将货物翻得乱七八糟,稍有值钱些的便不动声色地揣进自己怀里。
盛尧看得心头发冷,什么见鬼的都亭盘查,这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劫掠。
她透过车帘缝隙,看着都亭长一脚将散落的银钱踩进泥雪里,乜着眼,将目光投向了她们这辆辎车。
这车虽然朴素,但拉车的马匹不错,车身也稳,那都亭长便知车中人非富即贵,当即大手一挥,喝道:“那辆车,也给老子停下!”
郑小丸在车辕上眉头一皱,握紧了剑柄。车夫勒住缰绳,一脸为难。
几名游徼立刻围了上来,拿长戟柄“梆梆”顿着地面,喝道:“车里的人,下来!下来接受盘查!”
郑小丸跳下车辕,拦在车前,从怀中取出东宫符传,冷声道:“我等乃东宫属卫,奉中庶子之命公干,尔等安敢放肆!”
都亭长见了符牌,眼神闪烁,却未收敛,反而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东宫的人,失敬失敬。只是如今都中情势紧张,外有诸侯觊觎,内防奸细乱党,我等也是奉司隶校尉府之命,严查出入。还请几位行个方便,下车接受查验。”
“放肆!”郑小丸怒道,“东宫内臣,岂是你说查就查的!”
“内臣?”都亭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显然看她瘦小得意外,嗤笑道,“如今这都中,谁家不说自己是宫里当差的?少废话,都给我下来!搜检!”
边上吏士便应喏,举起铁戟。
盛尧的目光越过那些吏士,望向驰道远处。瞄见昏暗的街角,似乎停着一辆更为华丽的马车,车前悬挂的灯笼式样,隐约有些眼熟。火光摇晃时候,看不真切,影影绰绰,却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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