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是百花宫的蛊虫蜕壳节,白日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到了傍晚,众女将千百蛊虫褪下的甲壳悬于菩提树枝丫。
金蚕壳透如琉璃,冰蛊甲莹若雪晶,更有些蝶蛊遗蜕在夜风里轻旋,洒落磷火般的荧粉。
菩提树仿佛缀满了星子。
“这是碧玉蚕,蜕壳能医痈疽(yōngjū)。”千琉璃为焕游笙介绍,指尖掠过翡翠色的虫蜕,“那赤纹的是火髓蛊,甲壳磨粉可暖宫寒。最妙的当数星斑蛾——”
话音未落,一只新生蛊虫破茧而出,翅上星纹竟与北斗七星分毫不差。
千琉璃得意道:“漂亮吧!”
梦远蹲在青岩旁,眼瞳映着团毛茸茸的云絮状活物,眸中的喜爱做不了假:“公子!这虫会摇尾巴!”
“云丝蛊罢了。”千琉璃抱臂慵懒倚向古藤,“吐的丝能织入梦帐,在百花宫也就姑娘们养着解闷儿。梦远小公子若是喜欢,就拿去养吧。”
梦远迅速瞄了自家公子一眼,又收回目光,咬牙忍痛道:“多谢宫主,小的,小的就不夺人所爱了。”
那蛊虫像是听出了梦远的拒绝,蹭着他指尖,尾梢绽开六缕银丝。
梦远心中一颤,终是忍不住轻抚其背。
千琉璃眼见这小少年表情多变,实在生动有趣,难得大方一回:“无妨,本宫看它也与你投契,你不必拘礼。只是这豢养蛊虫,还有些注意事项,等下叫缤儿给你讲讲。”
梦远再次看向慕容遥,见对方微微颔首,喜出望外,急忙掩唇将欢呼咽下,小心翼翼将云丝蛊捧在手心,连声向千琉璃道谢。
这一刻,千琉璃在梦远心中,已经从女妖精、疯人,一跃成为大善人,形象高大伟岸!
显然,在他的眼里,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缤儿牵着小雀儿的手从树后探出头:“云丝蛊最爱偷吃程叔叔的药丸子!”
梦远煞有介事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一般来说,程自言绝不会放过调侃千琉璃的机会,也不会让人打他药丸子的主意。
但这会他正单手攥着腰间药囊,目光发直地紧盯某处枝丫,连千琉璃掷来的凤凰花砸中后颈都浑然不觉,十分反常。
一个时辰后,暮色缓缓染透琉璃瓦,众人移至庭院烹茶。
“宫主!”裴嬷嬷急匆匆过来,她白发间爬满躁动的守宫蛊,“蛊虫集体绝食了。”
蛊虫是百花宫的根本,一两只自然不妨事,但集体绝食,却不容忽视。
千琉璃回到菩提树下,仰头扫视,不过片刻的工夫,目光就犀利落在隐于众人之中的程自言身上。
见她看过来,程自言目光躲闪,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她。
千琉璃懒得和他打哑谜,语气不善:“程大夫,倘不问,即为偷?。”
程自言支支吾吾,半晌泄了气,才闷声道:“我不过取了三钱验证古籍。”说完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含糊不清,“这些个蛊虫实在吝啬得紧,少了几个虫蜕竟就不吃不喝了……”
千琉璃翻了个白眼:“拿便拿了,偏生还拿了蛊王的。”
程自言的气势在千琉璃指尖燃起的蛊火中又弱了三分,几乎低到尘埃里。
他不情不愿抖开药囊倒出十三个虫蜕,最末那只巴掌大的黑壳泛着血纹,落地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千琉璃用披帛卷起毒蛊壳:“这是食髓蛊王的遗蜕,可唤百里内同类。你若晚拿出半个时辰,到时早被啃成白骨了。”
程自言抖了抖,口中咕哝的话几不可闻:“对不住。”
“罢了,剩下的你留着吧,记得试药抵账。”千琉璃懒得再看他,飞身将虫蜕挂回树梢。
程自言自知理亏,只“哦”了一声。
自方才起,慕容遥并无半分惊讶神色,焕游笙凑近他耳边:“扶南早察觉了?”
失明日久,慕容遥的耳朵变得愈发敏感,感受到焕游笙的呼吸,耳尖悄然红了个彻底:“自言今日未呛声宫主,便是最大的破绽。”
“也是。”焕游笙认同。
慕容遥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接着道:“自言平日什么都好,只是一遇到医术相关,就容易失了分寸。希望这次,他能长些教训。”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之前千琉璃介绍虫蜕药效,何尝不是故意引程自言上钩,自己自然是不必出言提醒的。
整整一个时辰,梦远掌心一直小心托着云丝蛊,不闻他们之间的官司,偶尔看看缤儿用银针串起毒蛊壳当风铃。
夜风拂过菩提树,万千虫蜕奏响空灵的《蜕生曲》。
……
蛊虫蜕壳节过后没多久,就是蛊虫大赛。
百花宫一向对诸多凡俗中甚是看重的事务并不上心,唯独对与蛊虫相关的一切,总是格外注重。
就像这大赛,单论排场,比之皇帝选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蛊潭畔的千年榕树披上霞帔,三百六十五盏琉璃皿悬垂于古榕树枝丫,晨光穿过因为刚蜕过壳,颜色格外鲜亮的蛊虫躯体,在青石板上投下影影绰绰。
碧玉蚕在翡翠盏中吐丝作画,星斑蛾振翅时抖落的磷粉凝成二十八宿光斑。
“绒绒乖,待会要喷最漂亮的雾。”
“绒绒”是梦远给爱宠云丝蛊起的名字。
他巴巴要了琉璃盏,坚决不让自己的爱宠失去这个在众蛊虫中崭露头角的机会,一副望子成龙的模样。
梦远踮脚将云丝蛊放入盏中,那团雪絮似的蛊虫伸出尾丝勾住少年指尖,很是依恋。
三声骨笛破空,大赛三艺开场。
织雾环节,赤髓蛊喷出朱砂雾绘出花鸟图;点金试炼,金线蜃蛤吐息间在乾封泉宝上蚀出轻薄金箔;唤雨比试,蓝翼蛊引潭水腾空成虹,虹桥尽头隐约可见拇指大的“水雾仙子”。
压轴出场的是千琉璃的九眼冰蚕,是老宫主在时的冰蚕后代。
那小虫子自寒玉盏中昂首,雄赳赳气昂昂,气势就不同凡响。
它七彩晶透,九颗冰晶般的复眼映出苍山洱海,吐息间霜花竟在潭面铺出银河。
当它抬起前足轻点铜钱,金箔上赫然显出金丝密文;尾梢扫过处,七道水虹交汇成佛光。
这般奇景,叫程自言激动地手舞足蹈,喉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他因为之前偷盗虫蜕之事,将功补过,颈间正趴着千琉璃新炼的哑蛊,形似泪滴的水晶虫正随情绪泛红。
慕容遥欣慰,不出意外,他应当会长教训了。
梦远抚摸着绒绒安慰:“绒绒还是个孩子,已经很棒了!”
绒绒呛到了似的吐出一团不成形的紫色烟雾,又引来梦远一顿无脑夸夸。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春。
慕容遥的伤没有在三月后痊愈,也没有在一年后的当下痊愈。
不过有孙神医的三载为期,再加上百花宫的生活实在悠然闲适,连炊烟都升腾得格外徐徐,让人心急不起来。
外界的消息鲜少能传入焕游笙一行人耳中,直到阿史那回来。
三月初七的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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