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短短两三日,沈箩便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世事不会尽如人意。
原以为叔父虽被贬官,但如今正值寒冬,便是要南下也需等到冬去春来之时。
却没料到京兆府尹李适咄咄逼人,让吏部官员督促叔父即刻走马上任。
“小人当道,真是小人当道!”
沈宅前院正堂,叔母堂兄卢西成听说了叔父被逼南下的事,一到沈家就义愤填膺,若不是叔父劝阻,只怕会骂的更难听。
卢氏也忙劝着:“兄长,阿郎现下已落到这般境地,你可要好好珍重己身,切莫意气用事!”
卢西成最后只能扼腕叹息,看了一眼沈箩和沈符,又对卢氏说:“便是要去岭南,孩子们也不必都跟去,岭南乃是苦厄之地,大人兴许都受不了,你让孩子们如何熬过去?”
卢氏眼里闪过泪花,面露不忍看了看身边的儿女,还是坚定道:“兄长,此去岭南还不知有没有回长安的一日,我和孩子们不愿和阿郎分开……”
卢西成却瞪着眼睛:“那符哥儿和阿箩呢?你可问过他们?”
卢西成说完,沈泰和卢氏的视线也落在了沈箩身上,又看了看沈符。
沈符当即表示:“舅舅,我要和阿姐一起走!”
沈箩看了沈符一眼,也看向卢西成回答:“卢伯父,我和崔家的婚事已作罢,我也想和叔父叔母一起南下。”
卢西成虽瞧着两人坚定的模样,一心仍还想再劝,卢家娘子郑氏走出来解围。
“阿郎,符哥儿和阿箩都长大了,他们自有想法,不必勉强。”
沈箩立即点头道:“伯父伯母,我已经想好了,虽说岭南的日子或许比不上长安,可我到底也不是在长安长大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郑氏温婉一笑:“阿箩聪慧,我相信你无论在何处,都能披荆斩棘苦尽甘来!”
沈箩抿唇:“我会的,伯父伯母不用担心。”
既决定好沈家一家人都要南下,家中的一切全都要收整,租赁的宅院也要寻牙人退掉。
正好卢家在距离沈宅不远的新昌坊便有三进院落的住宅,沈家便直接将家具厨房用具等一应物什都叫仆人搬去卢家。
叔父是爱书之人,对待家中书房里的书更是珍之又重,全都妥帖的收进木箱装好,一起搬去卢家交由卢伯父保管,只有少许爱不释手的书册带着南下。
绿珠和青云也帮着沈箩收拾行李,沈箩只收拾了衣物、胭脂水粉和数本食谱,少许金银首饰则一起装进了她放银钱的木匣子。
另外又将画好的几幅佛画交给绿珠,让她去外面找人尽快出手。
厢房里堂妹们的行李也让伺候她们的丫鬟整理好装进箱笼,屋子里倒是拾掇出不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是弟弟妹妹们玩闹嬉戏时藏在角落里的。
据说岭南潮湿温暖,家里的厚被褥便也打算离开时都搬去卢家放着。
全家忙活得晕头转向,叔母叮嘱仆人们收拾院子,一些不值钱的杂物则送给邻里,郑伯母也在一旁帮忙。
叔父则与卢伯父商讨南下路线,最后决定先走一段陆路出蓝田,之后就可以由水路经丹水汉水过商、邓、襄、鄂四州,溯长江而上,由洞庭湖至潭州,再沿湘水过衡州永州,经灵渠达桂州后沿漓水一路南下至梧州,梧州沿浔江北上不远便是孟陵县。
南下路途遥远,若走陆路则道路崎岖,水路虽慢却安稳不少。
不过坐船也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抵达,一路只能轻衣简从。
卢氏本打算开恩允一些仆人赎身离去,没想到仆人们皆不愿离开,只道主家仁慈,愿意跟着南下。
沈箩倒不怎么意外,这些仆人在沈家已有十多年了,离了沈家,他们要想在长安过下去,大概也只是换一主家为奴为婢,那时却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叔母安排好家里的一切,趁着河未上冻,叔父和卢伯父商量着宜早不宜迟,便一同出门去租赁马车。
沈箩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景物,没想到她来长安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便又要离开,好在这次身边亲人俱在。
青云踱步过来,犹犹豫豫说道:“姑娘……明日便要离开长安,您可以让奴婢去一趟西市吗?奴婢想去告别……”
沈箩收回目光看向她,默了一会儿转身回房,在放银钱的木匣子底部隔层拿出两张纸,抽出其中一张递给了青云。
“青云,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便留在长安吧,这是你的卖身契。”
“姑娘!”青云本要伸手接下,听完之后整个人却僵住了,一下子缩回手猛摇头:“奴婢不要,奴婢要同您一起走,奴婢只是想再去看她最后一眼……”
青云红着眼睛说,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姑娘,奴婢不要跟您和绿珠分开……”
“不走便不走吧,真把你留在长安,我也放心不下。”
说完,沈箩又让绿珠研墨写了封信,明日便要离开长安,时间很是仓促,昨日才去崔家折腾出那么多事,她也不想再上门,想了想便写信约崔家两姐妹出来相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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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揣着信先去了西市胡姬酒肆,找眼熟的小二托他传话,没过多久小二独自出来了。
“青云姑娘,金娘子不愿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青云略带执着道:“你告诉她,我要离开长安了吗?”
小二自然是说了,只是酒肆里嘈杂,他也不知金娘子有没有听清。
想起刚才在酒肆金娘子和宾客狎昵的画面,他看着青云也有些同情,便多说了一句:“青云姑娘,我们都是低贱的人,你那主子看上去是个好人,你好好跟着你主子,以后别再来寻人了。”
小二说完便被酒肆里的其他人唤走。
青云独自在酒肆外的街道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没有看见阿娘,只能去寻旧日的胡人朋友,匆匆留了一封信让人转交。
见时辰不早,又赶紧去开化坊,崔宅侧门的仆人们不记得她,她好说歹说,门口的仆人才进去传话。
没一会儿崔家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杏儿出来了。
青云把信交给了她,又说沈家要去岭南,明日便要启程,自家姑娘午后会去靖善坊的大兴善寺上香,想约崔家姐妹也去那儿相见告别。
杏儿收了信,只道事情突然,她会立即回禀主子,主子到时候肯定会赴约。
大兴善寺历史悠久,前朝曾为皇家寺院,规模宏大,僧人众多。
本朝崇佛,沈箩信佛但不痴迷,又因钻研佛画很喜欢观察寺院里的壁画。
其场面宏伟内容丰富,形象生动色彩鲜艳,一笔一画尽显画师的运思精巧技艺卓绝。
往日沈箩来上香祈福,大多时间都用来欣赏这些精美绝伦的画作,今日却没有那个心思。
天寒昼短,沈箩在行香院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未见到崔家姐妹的身影。
“姑娘,崔家姑娘怕是不会来了,我们回家吧。”绿珠说道。
沈箩看了一眼将暗的天色,心头怅然,她是不愿相信崔家姐妹不肯来见面的,许是有事绊住了,只是这样一来,她也算不告而别了。
心中总有些遗憾,就像费尽心思画了一幅画,落笔却是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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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箩当年来长安的时候是酷夏,一路是极热的,如今离开却是寒冬,又冷的刺骨。
去丹水渡口要走一段陆路,马车在山林中行过,一路颠簸,滋味并不好受。
所幸沈箩当年来长安时,被崔思宁拉着一起去骑马,马术还不错。
便也和青云绿珠一样要了一匹马,头上戴着帷帽防风,骑马并驾。
堂妹沈妩最是贪玩,沈箩便抱着她一道骑马,堂弟沈符羡慕不已,也让仆人带着他一块儿骑马。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渡口,只见江水悠悠,奔流不息,冬日草木衰败,水面雾气弥漫,白茫茫一片让人心里添了些怅惘。
江边人头攒动,货船无数,南来北往,很是热闹,就连不少逃荒的灾民也聚集在渡口不远处,靠乞食维生。
沈家人多,送行的卢伯父带着叔父去找相熟的商户租了一条客船。那商户还有货船要南下江淮,一路结伴而行倒也安全。
沈家的马车和租赁的马也都交给卢伯父处置。
商户的货船还在不停搬货,沈箩回头遥望长安的方向。
叔母和郑伯母则拿出些银钱让几个仆人去买些吃食送给渡口外乞讨的灾民,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慈悲。
小堂妹和小堂弟们还不懂事,许是以为只是和往日一样离家出游,这会儿看着江水和大船全都兴奋不已。
沈符拉住沈箩的衣角,紧紧攥着也不说话,沈箩亦是沉默不语。
身后卢伯父和叔父倒是诗兴大发吟诗作对,说得人越发惆怅。
“朔风侵晓暗江津,烟水苍茫接无垠。舟溯寒潮如逆旅,人迷去鹄共浮沉。”
“荻花散雪沾离袂,日色凝霜黯客心。莫道重溟多险艰,云涯自有月相临。”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呼喊,似乎在叫谁的名字,但听不太清。
“崔二姑娘!”沈符突然说道,手指着沈箩身后:“阿姐,你快看!”
沈箩回头,果然看见一个踏马而来的黄衣女郎,女郎身后跟着数十人,那清脆的呼喊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阿箩!阿箩!”
“沈箩!”
沈箩瞧见来人,没想到崔思宁竟一路从长安追来这里!
崔思宁来到渡口,利落下马,马鞭一甩直接扔给了仆从。
披着裘衣踩着鹿皮靴气鼓鼓快步走到沈箩跟前,脸上又是气恼又是难过,最后双眸含泪瞪着沈箩。
“阿箩,你怎么这么坏!说走就走!”
沈箩也眼含泪花,“思宁,你怎么来了?”
崔思宁闻言拔高了声音,“怎么?你不要我三哥了,也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吗?”
沈箩忙摇头:“思宁,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吗?”
崔思宁听完,声音低了些,“阿娘让杏儿截了你给我们的信,要不是何妈妈说漏嘴,我还不知道呢……”
沈箩蹙眉,难怪崔家姐妹昨日没有赴约,果然是被人绊住了。
崔思宁又道:“阿箩,三哥也不知道……那日你离开后,三哥就被阿娘关进了院子里,阿娘说等他想通了才放他出来……
阿箩,三哥那天是说错话了,他已经后悔了,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他为了你,这次真的是遭大罪了……”
沈箩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过就算崔柘现在后悔了,沈箩也不打算回头了。
“思宁,沉舟可补,覆水难收,我和你三哥再无可能了。”
崔思宁听完神情更加难过,“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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