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无名》
第二十一章铁证如山
马车驶出宫门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宫墙的影子拖得老长,像一道道深色的疤痕刻在青石路面上。街上的行人少了,摊贩们开始收摊,偶尔有巡逻的兵士列队走过,甲胄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江清砚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手中握着那柄尚方宝剑——剑身细长,剑鞘乌沉,刻着繁复的云龙纹。剑不重,却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
钦差。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这是皇权特许的生杀大权,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用得好,能肃清奸邪;用不好,就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忽然停了。
“江大人,刑部到了。”车夫在外低声道。
江清砚睁开眼,掀开车帘。刑部衙门的黑漆大门敞开着,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李崇明已经等在阶前,一身尚书官服,神色凝重。
“江钦差。”他拱手,语气正式。
“李大人不必多礼。”江清砚下车还礼,“学生……下官惶恐。”
李崇明看着他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侧身引路:“请进,三司长官已在正堂等候。”
正堂灯火通明。除了李崇明,还有两人——大理寺卿张正言,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明远。三人都是朝中重臣,此刻却因为一桩案子,要与一个刚中会元的少年共事。
张正言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目光锐利如鹰。周明远稍年轻些,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耿直。两人见江清砚进来,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手中的尚方宝剑。
“下官江清砚,见过二位大人。”江清砚行礼。
“江钦差免礼。”张正言开口,声音低沉,“圣旨已到,三司会审水鬼帮一案,由你主理。但此案牵连甚广,还望钦差行事谨慎,勿要……操之过急。”
话中有话。
江清砚听出来了。张正言在提醒他,也在警告他——此案水深,别急着往前冲。
“下官明白。”他平静道,“敢问三位大人,案情进展如何?”
李崇明从案头取过一沓卷宗,推到他面前:“陈文正招供了部分,承认收受贿赂,为水鬼帮掳来的举子疏通科举关节。但咬死是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至于观澜书院、都水司,一概否认。”
江清砚翻看卷宗。陈文正的供词滴水不漏,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可曾用刑?”他问。
“用了。”周明远接话,声音粗犷,“但那老骨头硬得很,打死不说。再打,怕是要死在刑部大牢里。”
“那就别打了。”江清砚合上卷宗,“打出来的口供,也未必是真。”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江钦差的意思是……”
“下官想见见陈文正。”江清砚抬起头,“单独见。”
刑部大牢在地下,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江清砚跟在狱卒身后,走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牢房里关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嘶声喊冤,还有的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最深处的一间单独牢房,铁门厚重,门上只开了一个小窗。狱卒打开门锁,躬身道:“江钦差请。”
江清砚走进去。牢房里只有一张草铺,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陈文正坐在草铺上,背靠着墙,闭着眼。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有鞭痕,但坐姿依旧挺直,依稀还能看出礼部郎中的风骨。
听到开门声,陈文正睁开眼。看到江清砚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苦笑。
“江会元……不,该叫江钦差了。”他声音嘶哑,“恭喜。”
江清砚在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将尚方宝剑放在桌上。剑身与桌面磕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陈文正的目光落在剑上,瞳孔微缩。
“陈大人认得这柄剑?”江清砚问。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陈文正缓缓道,“圣上将此剑赐你,是要……大开杀戒了?”
“下官不想杀人。”江清砚平静道,“只想查明真相。”
“真相?”陈文正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真相就是,我陈文正贪财枉法,勾结匪类,扰乱科举。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是吗?”江清砚从袖中取出那枚带血的铜钱,放在桌上,“那这枚铜钱,为何会在福寿茶馆掌柜尸体手中?掌柜临死前紧紧攥着它,指甲都抠进了肉里——他是在向谁求救?又是在指证谁?”
陈文正的笑容僵住了。
“还有,”江清砚又取出那枚瓷片,“这瓷片上的莲花印记,是都水司某位官员的私徽。三年前,那位官员‘暴毙’家中,死因与都水司近日死的那几位一模一样——中毒诱发心疾。陈大人可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陈文正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是‘牵机引’。”江清砚替他答了,“一种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期症状类似心疾,三日内必死。此毒产自南疆,京城里能用得起、拿得到的人,屈指可数。”
他顿了顿,看着陈文正的眼睛:“陈大人,你也是读书人,该知道什么叫‘兔死狗烹’。你现在把所有罪责揽下,保住了背后的人,可等你死了,那些人……会记得你的好吗?”
陈文正闭上了眼。
牢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陈文正才重新睁开眼,声音低得像叹息:“江钦差,你太年轻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下官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江清砚轻声道,“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没什么区别。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前,背对着陈文正:“陈大人,下官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日此时,若你还是什么都不说,那这枚带血的铜钱,这枚莲花瓷片,还有‘牵机引’的线索……下官会一并呈报圣上。到时候,查到哪里,牵连到谁,就不是下官能控制的了。”
说完,他推门而出。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牢房里,陈文正盯着桌上那枚带血的铜钱,许久,颤抖着伸出手,将它握在掌心。铜钱冰凉,血渍已经干涸,却仿佛还带着掌柜临死前的绝望。
他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
江清砚走出大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刑部衙门的院子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在夜风中摇曳。
谢云辞等在院中,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怎么样?”
“他动摇,但还不敢说。”江清砚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背后的人……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先回去休息。”谢云辞扶住他,“你脸色很差。”
两人正要离开,一个衙役匆匆跑来:“江钦差,李尚书有请,说有急事。”
李崇明在书房等着。见他们进来,立刻屏退左右,关上门,神色异常凝重。
“出什么事了?”江清砚问。
李崇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半个时辰前,有人用箭射进刑部衙门的。信是给你的。”
信是素白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
“子时,城南乱葬岗,一个人来。若带人,周文远必死。”
周文远。
江清砚瞳孔骤缩——那是水鬼帮账本上提到的、被掳的举子之一,《周礼新解》的“作者”。陈文正要保进甲榜的那个人。
他还活着?
“这是陷阱。”谢云辞立刻道,“你不能去。”
“可周文远……”
“就算是真的,也是诱饵。”谢云辞握紧拳头,“他们想引你出去,在荒郊野外下手。”
江清砚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是陷阱。但周文远……那是活生生的人,是被水鬼帮残害的无辜者。若因为他不去,周文远被杀……
“我去。”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但不会一个人去。”
“你……”
“谢兄,你暗中跟着。”江清砚看向谢云辞,“他们要我一个人,我就一个人去。但你在暗处接应。若真有危险,再出手。”
李崇明皱眉:“太危险了。乱葬岗那种地方,夜黑风高,对方若设下埋伏……”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江清砚轻声道,“他们敢约在乱葬岗,说明……已经狗急跳墙了。这是机会,抓住他们尾巴的机会。”
谢云辞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咬牙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若有危险,立刻发信号,不要逞强。”
“我答应。”
子时将至。
城南乱葬岗,名副其实。这里是京城弃尸的地方,常年阴气森森,连野狗都不敢靠近。今夜月黑风高,只有零星几点磷火在荒坟间飘荡,像鬼魅的眼睛。
江清砚提着灯笼,独自走在坟堆间。灯笼的光只能照亮脚下几步,四周是无边的黑暗,还有隐约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呜咽的声音。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胸中那颗共同的心脏跳得很快——那是谢云辞的紧张,通过联结传递过来。
忽然,前方出现一点火光。
不是磷火,是真正的火光——有人提着灯笼,站在一座高大的荒坟前。
江清砚停下脚步。
提灯笼的是个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身后,荒坟的墓碑上,绑着一个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正是周文远。周文远嘴里塞着破布,看到江清砚,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拼命挣扎。
“江钦差,果然守信。”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显然刻意伪装过。
“放了周文远。”江清砚平静道。
“不急。”黑衣人轻笑,“先说说条件——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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