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下蓬山》
彼时天空已剩余晖后的蒙蓝,程行礼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不好的结局,努力保持着表面的镇定。
走过山坡后,一兵士飞步冲到程行礼面前,兴奋地说:“使君,找到你儿子了!”
程行礼双膝发软,瞬间就朝那兵士跪下去。
兵士赶忙扶起拉着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找到的,是拓跋将军。”随后手往前一指,说:“就在前面不远。”
程行礼点头如捣蒜,道了句多谢,使出平生最快的步子朝光亮处跑去。
转过几棵粗壮的冷杉树,他在光亮里看到拓跋瑛抱着已睡熟的友思向他走来,身边跟着两只追逐打闹的猞猁。
那一刻,程行礼身上所有力气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吸光,直愣愣跌在原地。
“没事吧?”拓跋瑛连忙跑过来,单手抱着友思,扶起程行礼,看他满身狼狈说:“你摔伤了吗?”
程行礼笑着摇头,接过还在睡的友思,那只小灰兔还被友思抱在怀里。程行礼拿过灰兔装在口袋里,又仔细确认孩子身上有无伤口,喜极而泣道:“谢谢你,拓跋。实在是麻烦你了。”
“这又没什么,不用谢。”拓跋瑛笑着说,“他呀想是追二宝的时候滚在山坡下的一个深坑里,爬不上来,就累得睡着了。二宝一直守在他身边,我看过了没什么外伤,就是脸脏了。”
程行礼想友思睡着时,那是雷打不动,天王老子来都叫不醒的,难怪那么多人喊他都没声音。他见拓跋瑛手臂有伤在渗血,慌忙道:“你受伤了?”
“不重,没什么大碍。”拓跋瑛毫不在意地说,“只要友思没事就行,等他醒了可别凶他。”
“为这黄口小儿,你若真有个什么闪失,我如何向自安交代?”程行礼愧疚道。
拓跋瑛说:“你在担心我吗?”
程行礼说:“自然。”
拓跋瑛勾唇笑了笑,接着又说:“你衣服脏了还破了不少,要不穿我的吧?”
“不用……”程行礼说。
岂料拓跋瑛不等他拒绝,就说:“夜晚霜重,这要是病了,谁照顾友思?我还希望你别嫌弃我呢?”
程行礼无奈,拓跋瑛帮了他,他实在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且这是郑岸的衣服,他这时并不想穿。
拓跋瑛脱下外袍接过睡正香的友思,帮程行礼宽下那件天青色锦袍。
身后的郑岸就是这时赶到的,他先是看了眼拓跋瑛和友思,哂笑:“我就说嘛,这孩子是睡着了。”
“世子有先见之明。”程行礼礼貌性地朝郑岸笑了下,后朝拓跋瑛说:“把孩子给我吧。”
拓跋瑛站远几步,说:“没事,我抱就行,小孩子睡熟了沉。”
“你手臂受伤了,还是我来。”程行礼坚持。
两人争执时,郑岸走近拓跋瑛,双手一抄将友思揽到自己怀里。程行礼想夺回来,郑岸却颇为不耐:“别抢了,在抢他都要醒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吵醒他你这个做父亲的不难受吗?”
末了又说:“这次要是在出事,我郑岸自刎谢罪行吧?”
“七哥,别说晦气话。”拓跋瑛不忍地提醒道。
程行礼收手,说:“那就多谢世子了。”
郑岸顺手抽走拓跋瑛臂间里自己的外袍,抱着友思兀自走了。
程行礼无力地朝拓跋瑛一笑,拓跋瑛也对着他笑了下,说:“走吧,天色不早了。”
兵士通知的冯恪兄弟俩也先后赶到,看友思终于找到,长舒一口气。
塞外天黑晚,程行礼一行人与兵士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期间郑岸一直抱着友思,不让任何人接手,包括程行礼,彷佛这样就能证明他能照顾好孩子一样。
有人乐意抱着睡熟的友思,程行礼也不勉强,只小心地看着他,期间郑岸说起金驼峰事情经过。
原是冯蕴策马在前,郑岸追了许久都未见踪影,蓦然在石梯上听到求救声,下去寻找,只见与冯蕴同行的兵士皆被吊起。冯蕴说她本射中一头鹿,但却有人捷足先登,抢鹿跑了,她气不过,没过上两招就被吊起来了。
就在郑岸素手无策时,一人持刀从背后袭来。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吊在树上的冯蕴说这就是抢鹿的人,郑岸定睛一看这人就是元青,心性不甚坚定的他被元青挑拨几句就追了出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元青,这个姓名已很久不出现了。
吃完饭后,一行人匆忙赶回永州,否则再不回去,天就亮了。
回城路上,兵士与冯恪快速先行走在前头。
风轻轻吹在友思脸上,他睡在郑岸朝猎户买来的小板车上,板车上盖着被子。被子里挤着郑岸的猞猁、猞猁的紫貂,一人一猞猁一貂都睡得香甜,而郑岸的突厥驓就拉着小板车。
吱吱响的小板车旁是程行礼与拓跋瑛,拓跋瑛道:“今日约你出来狩猎,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程行礼说,“你别自责,何况今日若没有你,友思不会那么快找到。我该谢你才是。”
拓跋瑛看了眼友思,继而看向程行礼,温和一笑:“我很喜欢友思,所以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用谢。你越谢我,我越不好意思,这关系下只会让我俩生疏客气。”
“还是要谢的,你日后有何事情,程某自奋力一为,以报今日大恩。”程行礼诚恳道。
拓跋瑛瞬间红了脸,低头道:“那我记下了,你可别食言。”
“你俩能不能别说话了?!”前头拉车的郑岸回头喝斥,“把那孩子吵醒了,你俩就高兴了是吧?”
拓跋瑛忙道:“不是,我们很小声的。”
郑岸勒缰,冷冷道:“行了行了!拓跋,该你的马拉车了,我的都拉半个时辰了。”
程行礼说:“我来吧。”
“不用。”
“不用!”
郑岸与拓跋瑛异口同声的拒绝,拓跋瑛很快地与郑岸换个位置。
小板车旁的气氛慢慢冷淡下来,郑岸看程行礼拿片菜叶子喂口袋的灰兔,就开始没话找话:“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六岁。”程行礼喂完友思的兔子,驰马离郑岸远些。
路上安静了会儿,郑岸又说:“他娘呢?”
程行礼沉吟片刻,答道:“去世了。”
“我不是有意问的。”郑岸像是在为方才那个话题道歉。
程行礼笑道:“无妨。”
“她好看吗?”郑岸看程行礼笑了,便又问。
程行礼想了想,说:“好看。”
郑岸这次没继续问了,可他凝视友思片刻后,疑惑道:“你儿子怎么跟你长得一点不像?你是不是……”
说罢眼神看向程行礼,同时还带着前所未有的同情和怜悯,程行礼剑眉一蹙,沉声道:“友思娘亲是个很好的人,绝非你所想那般,请你不要污蔑她。”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郑岸冷冷地移开视线,嗤笑一声,“不识好歹。”
程行礼疲惫地叹了口气,意外的没有答话,郑岸也就知趣的没在继续问程行礼那些无趣又招人烦的问题。
翌日,程行礼因狩猎时的种种奔波与郑岸的粗暴行为,早起便发了热。
程行礼让董伯随便抓了两副药吃下,告了病假在家休息,并推辞说自己想清修,请人勿要打扰。
黄昏时分,北阳王府院中。
郑厚礼拿着一本书对着棋局落子封路,疑惑道:“人怎么跟你们去了趟悲望山就病了呢?是打猎时发生什么了吗?”
“我哪儿知道?”郑岸在廊下的栏杆上坐着逗猞猁,故作镇定道,“也就元青缺德把冯蕴吊起来,我被他打伤挺尸了会儿这件事。不过我想可能是后面他儿子不见,那时候气急攻心所以才病了吧。”
“元青这人出现在悲望山的事,我派人去查了。只是程行礼儿子怎会不见了?”郑厚礼了解郑岸那点子烂脾气,人家好端端带着的儿子,会无缘无故不见?
怕是郑岸在中作梗。
郑岸淡淡道:“我怎么知道?后面不是找回来了吗?再说了,那又不是我儿子,我难不成还要把他栓我腰带上吗?”
郑厚礼:“……”
“做父母官的,理应对百姓怀有自生的爱护,他只是不算你血亲上的儿子。”郑厚礼捋胡笑道,“但在伦常官民上,他就是你儿子。”
郑岸:“歪理。”
郑厚礼和蔼道:“老百姓这一辈子除了自身州县还能去哪里?在他们眼里,上头的官就是他们的爹娘,只有上官爱民如子、清正廉明,他的日子才会好过。相反,若没有百姓,那咱们泱泱大国上百万的兵士谁来养?”
郑岸向来听不懂这些孔孟之道,只摸着猞猁头含糊应着。
眼看郑岸没多大兴趣,郑厚礼就忍不住细细劝解:“你将来要承我的爵位,届时不管是在平卢还是其他地方做官,都要记住,你不是百姓的爹娘,百姓才是你的爹娘。没有他们,何来的你?现在这孩子还小,算是你儿子,将来长大了为国出力、纳赋税,算是你爹娘也算你儿子。”
郑岸感觉自己头都被绕晕了,满脑子爹娘,敷衍道:“知道了,爹。”
“知道就好。”郑厚礼瞥了眼懒散流气的郑岸,放下书起身道,“我知道你明日下午没事,也不去军营,跟我去探望下程知文。”
郑岸顿时站起,无法接受老爹去探望生病官员的事,难以置信道:“疯了吧?!爹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他又不是什么大病,有什么好看的?!”
“是你不想去吧?”郑厚礼眯起眼睛笑道。
郑岸长吁一气没说话,眼中那抹烦躁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昨日又不是没找过程行礼说话,可惜对方对他爱答不理的,他才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
半晌后,郑厚礼朝猞猁招手,肃声道:“二宝,过来。”
猞猁本匍匐在郑岸脚边,听得郑厚礼呼唤,直愣愣跑过去,围着郑厚礼不停摇他的短小尾巴。
“兵士说,是你诱骗他儿子跟二宝玩闹,所以才失踪的。”郑厚礼音色冰冷,那双历经风霜和血肉钢铁洗礼的眼睛看向郑岸,肃声道:“对吗?”
郑岸愣了下。
别看郑岸对郑厚礼言语多戏谑,时常玩笑,可他心里对郑厚礼还是怵的。他们家的荣辱与功名都是郑厚礼赤手空拳、跑马几天几夜差点死在雪地里挣出来的。
这些年,郑厚礼性子沉稳了些,不在急躁。
可就是这样,郑岸才越担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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