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杜晟有言在先,在杜建章离家前,须做一幅淮阴全景图。
这一次,杜建章轻轻松松地交了差,呈给杜晟看时,杜晟狠狠地吃了一惊,收了画卷,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尽管放心出门!”
杜建章笑道:“多谢爹爹成全!”
能让杜晟一眼看中,杜建章只觉这些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当年,他做不出淮阴全景图,杜晟只以寥寥几笔便磨掉了他年少的锐气。
一树梨花一溪月,便是淮阴全景。
空中明月起起落落,昼夜交替间,听闻喜乐哀愁、悲欢离合;庭中梨花开开落落,四季轮回中,领略世事沉浮、人情冷暖。这永远是淮阴不变的生活状态。
游子客在船,彩月追流水,也是淮阴全景图。
游子在外,在阑珊之夜里,举头望月,思念如流水般覆满心头,那心头所牵念的便是淮阴的全部。
等杜建章离去,杜晟随即将画卷递给掀帘而出的贺端敏。贺端敏展开看时,只见江流上飘着一只孤零零的小船,船头立着一位年青少年,头顶一阕残月,清冷冷的光。
贺端敏不解其意,再看画卷旁的题诗,正是:
少年江湖行,不知路途险;洒泪别娇妻,娇妻忧安危,诉不尽相思,相思苦。
少年江湖行,不知人心恶;洒泪别父母,父母忧安危,话不完家常,家常长。
少年江湖行,不知风浪急,洒泪别友人,友人忧安危,谈不过义气,义气重。
看了题诗,贺端敏只是流泪,悲声道:“既是舍不得离家,何苦出门冒险,让家里人成天为他忧心?”
杜晟道:“建章还年轻,多去经历经历也好。他虽做出了淮阴全景图,终究心境太窄,太多酸腐情怀,成不了气候!我们且放他去成长成长,多见些世面!”
对此,贺端敏也无话可说。
辞行那一天,贺端敏又扯着杜建章千叮咛万嘱咐,杜建章不厌其烦地听着。临出门前,贺端敏似是想起了什么,再次扯住杜建章的手臂,再次叮嘱了一句:“记得常往家里捎信,手头拮据时,尽管向家里开口。”
杜建章倒不担心在外头会落魄到无钱使用,不说褚芳莲昨夜硬是塞给了他一大包金银,他知晓那是她的嫁奁,自然不会受,却推不掉她的盛情,也暂时收下了。而此刻,他却不见她出门送行,心头有些灰败,出门前向院内张望了许久,都不见她的身影,也便死了心,辞了父母,背着竹筐出了巷子。
他一步几回头,见父母皆站在门前目送着他,他眼眶一热,落下泪来。对着远处的老人挥了挥手,他嘶哑着喉咙喊了喊:“爹!娘!”
说着,对着两人深深地弯了弯腰,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正走着,他隐约听见了褚芳莲的声音,回头,见她正提着裙角向他跑来,他吃了一惊。愣了片刻,他搁下背后的竹筐,快步奔到她面前,看她累得气喘吁吁的,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笑道:“莲儿,我只道你不忍离别,不愿来送我。”
褚芳莲笑道:“我只是想问你,我之前教你保管的‘淮阴不醉’你可带着了?”
杜建章心中生疑,问道:“你总惦记着那酒,送我有什么用处?”
褚芳莲气他用这样不信任的语气质问她,推开他的身子,急红了脸:“那是爹爹留给我的唯一想念,我好心送你,你却不知珍惜!”
杜建章本意并非如此,不想话一出口便让她曲解至此,只得解释道:“我并非不知道珍惜,只是……你既然惦记着,又何苦送我?”
褚芳莲捉住他的衣襟,笑骂道:“呆子!”
此时,杜建章已将那枚小瓷瓶掏了出来,捧到她面前:“莲儿,我明白。”
褚芳莲抬头看他,见他目光明亮,慢声道:“我等着你回来!”
杜建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她一脸哀痛,他心中更痛,低头吻了她的嘴角:“好好照顾自己!”
褚芳莲点了点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我不想你走!可是,也不想你一直抑郁不悦。”
杜建章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无限感慨地道:“莲儿,我欠你太多!此去,只愿为你换取余生的富贵平安!”
褚芳莲只是摇头,无声地流着泪,杜建章又抱着安抚了好一会儿,待泉泉与茂茂来催行,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对于泉泉与茂茂两兄弟能来送行,杜建章很是感动,当听说两人要随行时,杜建章更是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要开口拒绝,茂茂却说:“淮阴这块地儿虽富裕,那些富人小气得很,咱们甭说捞到一文半钱,只要少受人白眼就好!以后跟着建章哥哥,也不愁填不饱肚子!”
杜建章看两人一身褴褛,摇头道:“前几日明明为你俩置办了几套衣裳,如今怎么还是如此模样?”
泉泉道:“前两日没饭吃,便将衣裳当了。”
杜建章叹了一口气:“你俩若要跟我同去,须得依我两件事。”
泉泉与茂茂点头如捣蒜:“别说是两件,只要是建章哥哥吩咐的话,我们一定会照办!”
杜建章笑道:“那好!待渡河进城之后,你俩须换下这身装扮,不再沿街行乞,这是其一;日后不惹是非,遇事须与我商量再行动,这是其二。这两件,你二人依得么?”
二人直点头:“依得依得,都依得!”
杜建章虽疑心他二人答得如此轻巧干脆,也不再计较,随二人登船离了淮阴。
自从离了淮阴,泉泉与茂茂在杜建章的教导下,性子也收敛了不少,遇人讲三分礼。然,两人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改不了贪玩的心性,自然也惹过不少麻烦,杜建章虽头疼,但还是颇有耐心地对两人进行教导。
三四个月的光景,三人也走过了许多地方,杜建章也觉心境开阔了许多,作画时也有了不一样的情感。然,每每想起家中的父母与妻子,总会落下一把泪,那随身携带在腰间的小瓷瓶,更增添了他的一番愁情,竟隐隐觉得不安。
上个月,他虽给家里捎过信,至今也没有回音,他虽时刻安慰自己不会出事,许是信差在途中弄丢了信,家人并未收到信也未可知。
眼下,看着那盛满“淮阴不醉”的小瓷瓶,杜建章的心中愈发不安。
有生之年,能求得“淮阴不醉”的人屈指可数,这样一种能让人长醉不醒的酒,到底还是酒么?
杜建章糊涂了,突然不明白褚芳莲那日将这酒交给他保管的初衷了。
因着心中的不安,他备了纸笔,正在研墨,茂茂突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喘了一口气,来不及斟酌语句,便急急地道:“建章哥哥,淮阴出事了!”
杜建章浑身一震,良久,才缓缓地道:“淮阴能出什么事?”
茂茂道:“我与泉泉哥哥知晓建章哥哥担心家里人,特意央人打听淮阴那边的消息,才得知嫂嫂被关进了监狱!”
杜建章手中的笔猛地落地,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茂茂,艰难地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茂茂为难地瞅了杜建章一眼,道:“听那打听消息的朋友说,嫂嫂似乎是因为莺歌,而闹出了人命!”
杜建章一时理不清头绪,也无心过问太多,不等茂茂再说什么,他赶紧说道:“我们即刻启程回淮阴!”
说着,杜建章便开始收拾细软,茂茂却上前死死地扯住他:“建章哥哥,你不能回去!”
杜建章不解,问道:“为何?”
茂茂只得如实答道:“泉泉哥哥已先回淮阴探听消息,特意嘱咐我在此保你性命无恙!之前怕你过于担心,我只对你说了一半的实情,至于你爹娘的情况,我不忍心让你知晓。”
此时,杜建章已冷静了许多,坐在床边,沉声道:“你实话对我说吧。”
茂茂道:“实不相瞒,北街那条破街居住的都是猫妖,被你带回家的莺歌也是。‘淮阴不醉’的酿造方法是莺歌所创,她只是以报恩的名义将这酿造方法传授给了‘不醉先生’,而‘淮阴不醉’并非奇特的酒,而是一种毒酒,会让人致命的毒酒!”
经这样一说,杜建章的思绪更乱,他打断茂茂的话:“等等!我有些糊涂了,听你这么说,难不成莺歌认识莲儿?”
茂茂摇头道:“并不认识。建章哥哥应该知晓猫妖在人类的地盘难以存活,当年褚有味救了濒死的莺歌,莺歌无以为报,只能以独身绝活作为报答,因人类酿酒的过程少了一道工序,‘淮阴不醉’并不会让人一饮而亡,而是让人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死去。褚有味正是发觉了这一点,才没有将这项酿酒秘方传授给嫂嫂,在嫂嫂归宁后的第二日,遭人逼迫,被人灌下一坛‘淮阴不醉’后辞世。”
茂茂见杜建章满脸疑惑,知晓他心中有诸多疑惑,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褚有味死前的真相。
一直以来,不管是杜家人,还是褚芳莲本人,都一直以为褚有味是因为思念亡妻,又兼身体不济,眼见女儿终身大事已了,便有了辞世的想法。然,谁又想得到,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褚芳莲自然知晓褚有味在临终之前的言语交代,只是不曾想到褚有味这样的用心良苦,最终还是没能让她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幼时,褚有味从来不愿褚芳莲继承父业,甚至不愿教授她酿酒的方法。然,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褚有味又十分心疼女儿,对于女儿喜爱酿酒也没有过多阻扰,反而倾尽所能地教授她酿酒技术,除了“淮阴不醉”的酿造方法。
褚芳莲虽不明白自家爹爹为何偏偏对她保留这项酿酒秘方,却也不愿为难自家爹爹,偷偷藏了一瓶“淮阴不醉”,一个人悄悄研究这神奇的酒。
在崔莺歌的帮助下,褚芳莲酿造出真正的“淮阴不醉”,至此,她才明白自家爹爹的良苦用心。
然而,一切都晚了。
崔莺歌的出现,帮她完成了多年的梦,也摧毁了她一生的信念。
“淮阴不醉”不是酒,是毒!
杜晟爱饮酒,偏爱褚芳莲酿的酒,更是对“淮阴不醉”垂涎已久。他知晓褚芳莲酿造出了此酒,特来讨酒,从此长醉不醒。
褚有味并未传授褚芳莲“淮阴不醉”的酿造秘方,却独独传授了褚家的解酒秘方,而褚芳莲能酿出“淮阴不醉”,也是根据解酒秘方上的配方酿造而成的。如今,杜晟喝了“淮阴不醉”,事先也服用过解酒秘方,却偏偏没有再醒来。
褚芳莲并不知晓哪一环节出了错,直到崔莺歌告诉她:“你家之前酿造的‘淮阴不醉’只是故弄玄虚,在酒里加了我秘制的药物,那药物会影响人的情绪,让人无痛无觉地死去,杀人不见形。然而,你爹是聪明人,竟然能研制出解毒秘方。而他实在舍不下这样的好酒,即使明知有毒,虽不外售,却以酒送人情,也不知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哩!可悲的是,那些因‘淮阴不醉’死去的人,到死都还记着你爹的好哩!”
在褚芳莲心中,褚有味一直是慈爱和善的父亲,从来不会与人交恶,更不会如崔莺歌所说那般,处心积虑地去谋害他人的性命!事实也是如此,褚家的解酒秘方确实能解“淮阴不醉”的酒,之前有人醉酒,最后醒了酒便是最好的证据。
褚芳莲不明白崔莺歌有何动机,又为醉酒不醒的杜晟担忧,只得含泪请求崔莺歌:“莺歌儿,杜家待你不薄,你若对我爹有什么怨恨,我愿意受过,只是求你救救公公。”
崔莺歌蹙眉道:“没得救了。当初我答应帮你酿造‘淮阴不醉’另有目的,所以加了一道连你爹也不知道的工序。从此,这不再是酒,而是无药可解的毒/药!”
褚芳莲脸色苍白,讷讷地问道:“你进杜家到底有何目的?”
崔莺歌愣了片刻,答道:“建章哥哥心疼你,不忍你吃苦受累,便让我来家里为你分忧。我来杜家,也正是为此,并无任何目的。”
褚芳莲沉沉一笑:“你却害了公公!”
崔莺歌面露苦色,轻轻地道:“那坛酒并不是为老爷准备的。”
不等褚芳莲开口说什么,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声:“嫂嫂放心,我会救下老爷的命!”
褚芳莲一听人还有救,眼中光芒大盛:“谢谢!”
崔莺歌噘嘴道:“嫂嫂若是能一如既往地对待莺歌,莺歌定会保嫂嫂一生平安!”
褚芳莲点头微笑,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崔莺歌闭了一只眼,一脸神秘:“这是秘密!”
褚芳莲也不再追问。
而贺端敏并不知晓褚芳莲已酿造出“淮阴不醉”,一心以为杜晟只是平常醉酒,并没有太在意。然而,杜晟接连几日不见醒来,她也察觉到不对劲,请大夫看诊,大夫也瞧不出端倪,贺端敏更是心忧。期间,她自然问过褚芳莲其中详情,在崔莺歌告知真相前,褚芳莲也不知晓“淮阴不醉”哪里出了问题,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与崔莺歌商议。听闻崔莺歌有法子可救杜晟,她立马欢欢喜喜地跑到贺端敏房中,见贺端敏冷脸对着她,她收了笑容,低声道:“婆婆,公公还有救。”
贺端敏瞧她一眼,脸上依旧不见喜悦,只淡淡地道:“你别瞎折腾了。赶紧捎信给建章,让他回家看他爹最后一眼。”
褚芳莲立马紧张地道:“婆婆!不要告诉建章!公公真的还有救,他只是醉了两日,一定会再醒来!”
贺端敏笑道:“这世间能这样醉人的酒除了你家的‘淮阴不醉’,还能有什么酒?你莫不是说他喝了此酒,得你家秘制的解酒药便能苏醒?”
解酒药并不能救醒杜晟,褚芳莲之前也做过多次尝试。此刻,面对贺端敏的质问,她顿时哑口无言,却听贺端敏道:“莲儿,若你那解酒药能救醒他,你又何必等到今日?此次,我当你是无心之过,可是毕竟出了人命,杜家也留你不得!”
说完,留下一脸惊愕的褚芳莲,自去里屋看护杜晟。
褚芳莲一个人在屋外站了良久,逼回眼中的泪水,不愿再想贺端敏之前的话,立马换上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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