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心太软。
林作雪还是决定救人。
她让阿星在屋中点燃炉火,接下来,她需褪去病人所有的衣物,因此必须确保整个里间是暖和的。
抱月去观中取热水,顺便去询问山中何人有银针,统统借来。
她回来的时候,慧仁方丈也跟着来了。
抱月解释:“女郎我跑遍前山后院都无人有银针,回来路上遇见慧仁方丈他说他有,后来,听闻女郎要治此人,便跟着过来了。”
“施主,此针当真能治疗空桑施主?”慧仁方丈如今已年过花甲,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苍老的面容上难掩兴奋之色。
慧仁手里拖着一卷布条,林作雪知晓这里面是银针。
她盯着慧仁的眼睛,原来再淡薄无欲的人,也会有自己所追求的事务,而因此心生波澜。
她冲慧仁方丈颔首,微笑:“或可一试。”
一切准备就绪,林作雪带着抱月走出厢房,让阿星用热水替他主子擦净身子,衣服脱掉之后,林作雪才带着抱月重新走进去。
床榻之上,男子裸露四肢,只于胯部遮盖一层白布。因常年病弱,营养不良,胸腔处的肋骨根根肉眼可见,下腹凹陷,肚脐四周泛着细细密密的黑点。
林作雪盯着那些黑点,是药材在体内过多堆积才会出现的症状。她有些恍惚,凝视这些黑点,仿佛透过它们看前世蠢笨的自己。
上辈子,她最爱鹤无声的时候,很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婚后三年,她未有子嗣,原以为是自身的问题,到处求医问药,更是因为自责,主动为他纳妾。
后来知晓问题是出在鹤无声身上。
彼时,他身居高位,怕他名声有损,她便瞒住所有人,替他寻百医,得知他这辈子注定无能。
她不甘,她爱的男子怎能无后。
于是,林作雪开始自己看医书。
因为不懂,所以医书,不论是小到风寒,大到癔症,一本不落。毒理,药理,无一不通。
后来,她终于研究医方数百。
为了给鹤无声试药,每日喝三大碗药材,药与药之间相生相克,在她小小的身躯里打架。
鹤无声治好的那日,林作雪也亏了根本,再也不能生孩子。
她将家中年幼的小郎叔视若己出,可谁曾想,到头来,最恨她的也是这个她视作亲儿子的小郎叔。
二十有八的年纪,身体却犹如朽木。
那时,她的指尖也是这般黑点可怖。
渐渐从回忆中抽回神,林作雪收回满腔悲切。好在,上天不薄,她能回到了过去。
身体康健,阿母尚在。
想起苏凝婉,林作雪转身。抱月随她进入里间,被裸男吓跑,此刻躲在白纱后不敢进来。
没有忘了来这的目的,她看向站在窗边,时不时瞥她,朝她投来奇怪的眼神的阿星。
好看的柳叶眉一皱,“小屁孩儿,你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阿星答,“你别管我叫小屁孩,也未必比我大多少。”
林作雪略微错愕,她想了想,今年昌平二十年,她才十七,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却实与她年龄相仿。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她问。
“叫我阿星便好。”阿星红着脸回答。
“那好,阿星,适才你说,只要我答应救你家公子,你便听我命令,此话可作数?”
“当然作数。”阿星坚定回。
林作雪满意笑了笑。
“但前提是你得先将公子治好!”趁林作雪还未开口,阿星先切断了,她未治好病先让他办事的苗头。
林作雪挑了挑眉,他打的算盘,她自然知道。只是,小孩总归是小孩,根本不知谁急谁落下风的道理。
“既如此,便恕我无能为力了。”
她起身,佯装朝门外走。
“哎!你什么意思?!”阿星跨步上来,伸手拦住她。
“你家公子病重需要救,我家仆人的娘病重同样需要救。”再晚去可能尸体都要被运出城,让那些流民炖汤喝了。“我断没有,不救自家人,先救外人的道理。”
话落,林作雪推开他的手。阿星再次拦住。
“你等等。”他焦急地问,“你家仆人的娘,也像我家公子这般病重吗?”
“那倒不是,寻常郎中便可。”林作雪勾唇,目光带着点得逞地淡笑看阿星。
阿星整张脸皱成一团,不断看林作雪和床上的男人,似乎在纠结什么,半天没说话,只是横亘在她身前的小臂用力,手掌握拳。
恰时,慧仁上前打破僵局,他宽慰阿星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且去吧。老衲与这位女施主定当全力救治空桑施主。”
有慧仁在这里看着,阿星却是放心些。
于是他道:
“好,我陪她去。在哪?”
“郢都质子宫。”林作雪回。
阿星:“质子宫?”
林作雪没有错过他听见质子宫时,脸上出现的错愕。
“好。现在就启程。”
“等等。”阿星火急火燎,林作雪叫停他,阿星烦闷转身,“又怎的了?”
“你带我的丫头怎么去的,便要怎么回。你要陪着她办完所有的事儿,然后再跟她一起回来。”
阿星双手握紧,咬着牙,脸气得通红。
林作雪顺着他的毛捋,“你放心,费不了你多少时间。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家公子也就好了。”
听到自家公子能好,再多抱怨阿星也吐不出来了,带上抱月飞奔向后院马厩。
他们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她,慧仁方丈,以及床踏上适才醒过一次,后又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
她踱步到榻前,这才仔细去看男子的脸。
跟他皮包骨不堪入目的躯体不同,男子的脸瘦削却不柴,眉眼清浅,因着病态,平添一丝弱柳扶风,惹人怜兮的姿态。
想起她初次进门听见男子说话的声音,倒是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也不多说什么,手脚麻利将银针,过水,烧火,擦净。
慧仁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若不是落在她身上那求学若渴的眼神,林作雪都要怀疑他不存在了。
即将施针前,林作雪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有个习惯,给人看病前,得先知晓病人姓名。
于是,她问慧仁:“方丈,此人作何姓名?”
慧仁盯着她指尖的细小银针,回道:
“叶荣是也。”
哦,叶荣。
?
不对。
此前,她闻慧仁称他为空桑施主。
空桑、叶荣。
空桑叶荣!
那个后世的帝皇!
那个一统天下,镇五国,御万民。天下百姓无一不称道他为万世明君的空桑叶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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