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冰冷刺骨,朦胧间,仿佛有人跳了下来,牵住她的手。
只是。
牵她的这只手比这满池子的水还要冷。
......
哐当——
哐当——
好吵。
林作雪朦胧地睁开眼,窗格子外的阳光刺眼,她抬手拢住。
稍一偏头,便瞧见床头的妆台前正缩着一个人,穿着按花纹比甲,肥硕的屁股正对着她一扭又一扭。
刚想说话,下颚才动,一股刺痛便从后颈冲上头颅,她顾不得挡太阳光,头疼地摁上太阳穴,这下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好啊。
这群刁奴真是反天了,趁她落水昏迷之际,竟敢偷拿首饰。
今日若不好好惩治一番,他日还不得叫人骑到她头上拉屎了!
“你在做什么?”
林作雪幽幽地开口,声音阴冷。
妆台前,那人身形一顿,貌似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醒了,颤悠悠调转身体,缓慢转了过来。
她倒要看看,是哪方小妾的下人,胆子如此之大,定要找牙子发卖了!
林作雪这么想着。
可当人真正转过来后,看清那老婆子的脸,她的脑子噔地陷入了空白。
孙妈妈?
尚书府娘家,早该在十多年前就死去的下人。
她怎么会在这?
林作雪以为自己见鬼了。
她先是震惊,再是害怕,怀疑,恐惧.......
最后是由心底深处传遍四肢百骸的心酸。
一个死人,她见到了一个死人,能是为何,自然是因她也死了,被那个当亲儿子一手养大的白眼狼,亲手推下水池中溺死了。
她陷入回忆中,心寒得难以自拔,哪知此刻眼前的孙妈妈脸上比她更五花八门。
这不,自打林作雪落湖被救上岸后,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孙妈妈就想趁着她昏迷,来偷个物件去当掉。哪知这人醒那么早,还将她抓了个正着。
可纵然被抓个现行,孙妈妈却是个精皮猴,弹指的功夫,便想好了对策。
她抬起头,只半息两行泪便从眼眶中滴落:“哎呀女郎啊。”孙妈妈激动地扑倒在林作雪腿上,涟涟道:“我的女郎啊,您可算醒了呀!您要是再不醒,老奴我就要跟着跳进那湖里,也跟着您去哩。”
尖锐哭声刺耳,让林作雪缓慢回了神。
老奴口中那一声声的女郎,让她意识到什么,似个木偶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葱根似的手,白玉柔荑,指尖白里透红,是未被毒素浸染后的黑紫。因着从床上醒来,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凝脂娇嫩,此刻正泛起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死人能感觉到疼,还觉得冷吗?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眼球转动,木讷地打量四周。
房间不大,布局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个方桌,两根长脚椅,妆台,小炕,直窗棂外,一根歪脖子桃花树,已经冒出花骨朵,即将盛开。
所有的物件都是那么熟悉,深深篆刻在她的脑海之中,——三清山后山自在寺,也是曾经关了她八年的地方
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想从她心中升起,越是坚定,呼吸越乱,心跳越快。
她重生了?!回到了还在自在寺的青葱年华?!
孙妈妈盯着发呆的林作雪,眉头越蹙越深。
她总觉得今日个女郎魔怔了,醒来后什么也没说,就盯着窗外秃溜溜的歪脖子树看。若是换作往常,女郎知道有下人偷拿她东西,这会儿怕已经爬下床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
而孙妈妈也知道,眼前这个小主子,虽然平日脾气暴,可她也最是注重礼法,常警醒自己因是尚书府嫡女,要顾及体面。
可私底下谁人不知,她这尚书府嫡女的尊容,早就有名无实了。
孙妈妈心底冷笑,正沉浸在洋洋自得中。蓦地,一道女子阴冷的声音震进她耳朵里,听的她背脊生寒,抬头,对上了林作雪那冰寒的眼。
“妈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适才为何匍在我妆奁前?”她柔柔笑着,顿了下,脸上的笑容缓慢消失,柳叶眉轻蹙:“莫非妈妈你想偷我的首饰?你就不怕我告到府里去?”
又是这套说辞。
孙妈妈心底冷笑,早有预料,于是将脑中组织的话说了出来。
“女郎,老奴怎么可能偷拿您的东西呢?老奴是见女郎你迟迟未醒,便想着替女郎检查这些首饰,保管好。好叫女郎你醒了,都能完好无损不是。”
林作雪看着塌下卑躬屈膝,将忠诚仆人演得滴水不露的狡猾老狐狸。
她当然知道孙妈妈是装的,从前世起就知道。
林作雪长得好看,可却不是京中最好看的,什么都要争上一争的她,就格外注重自己的脸。
爱美、攀比。
当年被赶出家时,苏凝婉为她准备了很多首饰、胭脂,每隔一段时间还会送些时节的新奇物件来。
可自从她到三清山后,每隔几月,妆奁便会丢几样东西。
起初,林作雪以为是山中的贼人。可后来一想,哪来的贼人偷东西只偷那么几件,且次次如此。
直到某次,孙妈妈家的那口子好赌,输钱了来来寺里找孙妈妈拿钱。那日她躲在假山后,亲眼看见昨日还戴在头上的簪花,被孙妈妈悄悄从袖口扯出来,塞给她家那口子。
抓到贼了,她却没有戳穿,后来更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贴身丫鬟憋不住告诉她实情,林作雪也充耳不闻。
林彧书将她关在自在寺,除逢年过节家中上香外,苏凝婉会接着上香的缘由上山看她之外,林作雪常年被困在山上,想离开,可郢都距离三清山十几里,路上多是流民匪寇,像她这种细白嫩肉地,保不齐回去的路上就会被那些饿疯了的流民抓去炖着吃了,她不敢离开。
因此,为了能回去,她就还需要孙妈妈给家里递书信。
陈情书一封接着一封,她更是妥协,将陈情书写成悔过书。
整整写了五年,林彧书都没有接受。
然后,再出寺,她就嫁给了鹤无声,陪着她远离故土。
直到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当年的书信可能并非到林彧书手里头,林彧书虽厌恶她这个嫡出女儿,却也指着她以后能嫁人给他换取利益。
她若诚心悔过,林彧书必然会将她接回去。
只那孙妈妈当早被周氏收买,是周氏派来监视她的眼睛,置她于死地的利刃。
因而,她整整写了五年的书信,恐全到了周氏手中,一封都没有到林彧书那里。
长睫微耷着,红唇微勾,她下床贴心扶起孙妈妈,去到妆台前,从奁中拿了双翡翠镶金耳环,笑道:“妈妈对我好我知道,这三清山上,恐怕也只有妈妈你对阿淼最好了。”
“哎唷女郎,哪里的话,这些本就是老奴该做的。”孙妈妈嘿嘿笑了两声,捧起手心里透亮的翡翠耳环,眼神直勾勾地,欢喜得嘴角咧到耳根。
林作雪沉静的看着她笑。
没再说什么,孙妈妈也着急回去再好好看看手心可人的小宝贝,笑嘻嘻地去了。
在她走后,林作雪想穿衣服,下意识叫了声“揽星”,然而,她才想起,这时揽星正在府里照顾苏凝婉,陪她来三清山的,是另外一个贴身丫鬟——抱月。
林作雪尝试在脑海中回忆,从她被关进自在寺,再到离开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时隔多年,跨越两辈子,许多事情已然模糊,但抱月她到底还是回忆起来了。
前世,林作雪曲意逢迎,四处收买人心。到头来真正忠诚她的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后来陪她出嫁的家生奴揽星,还有一个就是如今跟她关在自在寺,最后被人凌辱致死的抱月。
抱月是林作雪在幼年时,从人市伢子手里买来的,彼时她被人打的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扔在角落里,路过的买家没有一个看得上她。
而那时,林作雪因被下人哄骗,走失街巷,意外被伢子当丢失的少女拐了,差点离开郢都。
好在苏凝婉及时派人找到她。被救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苏凝婉给她买下抱月。
随后,抱月就跟她进了府,她也一直将林作雪视作恩同再造的主子。
从抱月的口中得知,林作雪知晓她那一身伤是她爹打的,她爹好赌,将她和娘卖给伢子,她娘被卖去质子宫,而她因为年纪小,干不了重活,身上全是伤,贵人们也不愿买她作兔子。
十二岁那年,林作雪因顶撞祖母被林彧书下令赶出府前往三清山。苏凝婉不敢违逆林彧书的命令,只得想尽办法替她将一切打理妥帖。
最初的计划,是让邱妈妈和揽星俩母女跟着林作雪去,揽星性格沉稳,邱妈妈又是苏凝婉的陪嫁丫鬟,跟着去她放心。
但不知怎的,临出发前邱妈妈病了,揽星不得不留下来照顾。
跟林作雪前往三清山的人就变成了抱月与孙妈妈。
抱月干事儿勤快,性子也活泼,在三清山无聊的日子里,为她添了不少乐趣。
可这时,意外发生了。
前世林作雪也落了湖,她落湖头日,前山三清观中的香火被人偷了,据洒扫的道士说,他见是个女施主鬼鬼祟祟拿了香火钱,然后跑向自在寺的方向。
三清山上有三清观,是官员夫人们上香祈福的地方。三清观后有条石子小路,数百米才到她住的自在寺。跟前院的三清观鼎盛不同,自在寺意在清净,只住着几个老僧,以及东厢的一个吹不得风孱弱的病秧子,西厢的她和几个奴才。
女施主,却只有她房里有。
林作雪甚是丢脸,心里气坏了,以为这次又是孙妈妈干的,刚想把人送出去随便怎么处置。
这时,抱月却站了出来,说是她为了给她娘治病,才偷拿了香火钱。
林作雪打听确有其事,便任由家丁将抱月带走,发卖。
重来一次,林作雪比前世倒是多了个心眼。
有些人,有些事,或许不只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就如同鹤无声待她,假情假意,连她死之前,也都是那副心疼她的模样。
她迅速套上襦裙,简单将头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起,便出了门。
此时正值早春,夜里下了场霈霶大雨,山间蔓延着淡淡的芳草与泥土的气息。
林作雪提着裙摆走在泥地上,她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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