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策果然大摇大摆从大理寺出去,头高高昂起,像只斗胜了耀武扬威的公鸡,不像被拘,反倒像大理寺一日游,那副小人得志模样把周围人看得牙痒痒。
大理寺少卿宋清松只是掀了掀眼皮,紧接着收回视线继续批改公文,他一身绯红色官袍,举止端庄文雅,被岁月染白的鬓发细致挽起,眼尾长出线条,像被时光细细打磨的玉石。
“疏白,回去吧”。
宋清松没有抬头看,即便底下他最自豪骄傲的学生。
他的学生秉公灭私,正直果敢,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百姓而言,是好事,可于仕途不利,过刚易折。
“这事就这么揭过”。
“不,老师......”。
“如今我的话,你也听不进了?”,宋清松撂下手中毛笔,未怒已有三分严,“你行事过于张扬,已惹多人不满,弹劾的书信已经递到我跟前,回去自我反省一番,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任意妄为”。
凌疏白攥紧手心,素来冷淡的脸罕见在最信任老师面前露出一丝委屈,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愿退步,透着执着“学生无错,何来反省一说,何况崔策不能放走”。
“顽固”,宋清松厉声训斥,他不经意瞥向紧闭的门窗上一小片阴影,随及若无其事收回,满眼复杂看着凌疏白,“你真的太让本官失望了”。
“世上没有真正的公理,你以为大理寺门前的石头为何偏偏是黑色”。
他停顿几秒,“不仅仅是因为黑色威严庄重,黑色过于浓郁,这沉重的色彩可以吞噬覆盖住一切别样的色彩,一切邪恶,污秽,残暴,嗜杀的事物在无处循行的黑中,像是从未出现一般”。
“不是每一颗枝繁叶茂的树都如外表一般完好无损,也许已被一群蛀虫掏空了芯,余下的只有摇摇欲坠的躯干罢了”。
凌疏白目光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中,身姿清瘦的少年立身行道,像一棵卓然挺拔的松。
“不破不立”,他说“那就除去蛀虫,或是砍去腐朽之树”。
凌疏白朝他弯腰恭敬行礼,拂袖而去,“学生朽木”。
屋檐下飞过几只黑乌鸦,落在檐角上,叫声呕哑嘲哳难听,有官员走过,说乌鸦进门带灾祸,想拿木棍驱赶这些不详鸟,被凌疏白拦下。
他说,“若把灾祸都怪罪在一只小小鸟儿身上,只能说明人的无能”。
***
交杂的气味,闹哄哄的人群,时而有人震怒时而有人发狂似地大哭大笑,极端多变的情绪攀升膨胀,终涌成深不见底的欲望漩涡。
程拾一灵活避开站在赌桌周围人群,在这种情况下,她反而要庆幸听力未完全恢复的双耳,不至于吵得脑袋发疼。
视线追查般从每一人脸上碾过,她将头发高高束起,只余下稀碎过长的额发,一身男装加上英气眉眼,看起来像位涉世未深的稚气小公子,在鱼龙混杂的赌庄中,格外抓住某些人眼球。
“快快快,你这人怎么做事磨磨唧唧的,连掷个骰子都要想得长久——”。
被催促那人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对旁人的挑衅置若罔闻,“急什么,我这不是得好好看看打马图吗,又不是你的马,你倒是好看热闹”。
旋转间只余残影的骰子在一众焦灼期待的目光中一点点停下,露出漆了红色点数的一面,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几乎要冲破人的耳膜,“四点!四点!”。
“赢了,给银子给银子”。
程拾一站在人群外围,突然被一众情绪激动上头的赌鬼推拱着挤进内圈,她此番前来寻人,不欲多看,灵活侧身一躲,避开到一边,还没走出,腰间突然被人一撞。
“抱歉”,一道轻快悦耳的声音响起。
在赌坊,盯着你荷包里银子的人,除了场上的对家,赌庄庄主,还有的就是趁着人多浑水摸鱼,挑选目标下手的小贼们。
下一秒。
那道声音不再轻快,而是痛苦嚎叫起来:“嗷嗷,你这个人怎么力气这么大,放手,快给小爷放手,登徒子”。
程拾一面色不变,手掌铁一般死死禁箍住他,叫人撼动不了分毫,声音平静,言简意赅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即便一只手还在程拾一手中,他仍嘴硬得很,装傻充愣就是不承认,“这来往的人这么多,你东西丢了就找去,可别赖上小爷我”。
程拾一眉心紧蹙,过长额发挡住那双透露黑眸,只留给他一个姣好的侧脸。
见他疼得五官乱飞,虽然装模作样成分在里面,她依旧把手心力气稍微松懈,“你偷了我的荷包,别装蒜,拿到手中也该知道,荷包的重量很轻,里面没有银子”。
那人比程拾一的身形要高大得多,杵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不好处理事情,程拾一拖拽着把人拉到偏僻一角,高大的木柜和落下帷幕把两人身形遮挡。
鲜红舌尖舔了舔下唇,他姿态放浪不羁,好整以暇笑着由着她把自己怼到墙边。
他装出一副娇弱样,反倒称得程拾一像个恶霸。
“诶呀诶呀,公子这是做什么呀,小爷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陈深”,程拾一抬起眼,“你不想被我搜身,就把我的荷包还给我,还有,你那只木葫芦,你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哦?陈深闻言低头仔细端详她的脸,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嘴巴,嗯也没什么特别,看不出什么。
他低头看着,突然伸手一把撩起程拾一额发,她预料不到,瞳孔微微放大,直愣愣看着他。
却见眼前人轻挑一笑,“原来是你啊那只身手敏捷的小猫,只是小姑娘突然变小公子了,小爷我一时没认出来”。
陈深猛然收回被程拾一打落的手,“嘶,小姑娘手劲真大”。
“这么不高兴呐”,陈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他微微附身,背后辫子垂落胸前,“还你呗”。
程拾一只是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递来的荷包,额前细软额发被陈深弄乱,露出好看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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