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压迫的顾执胸腔剧烈起伏,他半跪着,看着朝他走来的程拾。
顾执身子骨本身就差,强撑到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只能被动依靠程拾一。
血水与雨水在脸上交织,被她随意用手背摸开,她黝黑的长发倒是不炸毛了,紧紧贴近脸庞。
潦草难看,顾执半眯着眼想。他从未见过哪家姑娘如她一般。
等程拾一靠近,他却收起满腹狠辣与低劣,伪装成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朝她扬唇一笑。
柔声道“快些走吧,一共六名杀手,还有两名不知身在何处,万一追上就不好了”。
程拾一不应他的话,只是把他背去一处隐蔽的屋檐下,扯下他腰间系着的铁铃铛,细细摩挲。
这是一串封口铃铛,只有在铃铛数碰撞在一起时才会有声响。
铃铛很别致,上方是仿制亭台形状,中间再吊一镂空铃铛,数个小亭台串在一起,又有点像一串葡萄。
指腹摸到一处隐蔽的凸起,程拾一嘴微微瘪一瞬,敛眸掩下满眼要溢出的难过。
这是她年幼时刻下的寥寥数笔。
在年幼好时光中,她的阿爹阿娘满心满眼都是她,笑着看她拿着小小的尖铁杵,在上面刻下歪歪扭扭的星。
只是那时她不识字,刻下的也不成字型。
顾执何等会算计,几乎一眼便察觉到此物于程拾一意义非凡。
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后显得更长了。几乎要掩住他的双眼,他故作不解轻声问“姑娘为何要拿在下的物什”。
“这是你的?”程拾一紧紧捏住铃铛,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顾执在心底嗤笑一声,他怎么有不值钱的东西。
“是”,他却听见自己如是说。
顾执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至少林然是这么说的,当然,凌家二公子也如此认为。
他温润一笑,朝程拾一摊开白皙的手心,“这串铃铛于我十分重要,能否归还在下”。
五岁那年的事,程拾一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大脑为了求生,会自动模糊屏蔽掉痛苦的回忆。
但她记得,年幼的她躺在大雪中,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的。
指使佣人的是一位小公子,半张脸埋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双粲若星辰的眼睛。
他差人把她抱进温暖的马车里,给她准备了许多食物,用一块布包起系在她身上。
与之交换的,是她身上的那串铃铛。
程拾一靠着那些食物,熬过大雪封山,直到遇见了她的师父。
她看着手中的铃铛,并不愿意交还给顾执,却被他强撑着身体站起,灵巧从她手中夺过。
程拾一心跳漏了半拍,视线被铃铛带着走,抬手想夺回,见顾执将其放进袖子,不得已才停下。
顾执的脸色很不好,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涌上血腥,却被他强撑着咽下。
他靠着墙上,借着墙壁的力挺直身体,抬眸望向程拾一,声音很轻“姑娘这是何意?”。
他在问程拾一为何不还铃铛给自己。
程拾一没有回应,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庞低落到地面,她把伸出的手一点点收回,忽而很认真问“真的是你吗?”。
“是我”,顾执嘴角扬起,他毫无愧疚再次确认,“是我的”。
程拾一眼睛微微瞪圆,一眨不眨盯着他,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
“不要骗我”,她浑身散透着浓浓的倦意,像是累极了,忽然便不想去深究,只望着地面道,“我只剩它了”。
目的达成,顾执满意得笑弯了眼,他漫不经心道“不骗你”。
只骗你们所有人。
“劳烦姑娘寻个安全的地方”,他一点点靠近程拾一,在她耳边道,“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记住了”。
直至昏迷倒在程拾一身上时,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像是终年不变的面具。
***
燃着烛火的寝房内。
顾执躺在木床上,五颜六色的被子叠在他身上,额头的湿巾被人换了又换,一直保持着微凉的湿度。
程拾一缩在里床不远的角落里,身上裹着一层被子,她把手脚蜷缩在一起,闭目把脸搭在上方,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很多年前开始,她便总在半夜惊醒或是无法入睡,只有像这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阿舟不止一次皱眉将她抱回床上,可她仍旧无法改变这个习惯。
习惯很多时候是戒不掉的瘾。
木床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几乎是一动,便摇曳着发出嘎吱声。
她的耳疾没有发作,此时听见声响便站起,替他绞布巾换水。
这样的事情程拾一做过无数遍,熟练得闭起眼都能完成。
她把顾执背回家时,便发现他起了高热,闭着眼喃喃喊着冷。
程拾一练了许多年的武,又常年累月在外奔波,身体不知道比顾执这种病秧子好上多少。
她赶忙把他放下,拿了药草煮开了便往他嘴里灌。
宋祈起初不是很配合,牙光咬的死死,非要程拾一暴力撬开他的上颚,才好把药灌进去。
程拾一害怕他同其他救回来的人一样,睡着睡着便不醒了,一整宿,几乎没合眼照料着他。
顾执是被压醒的。
他感觉胸口沉甸甸,踹不过气,悠悠转醒时感觉额头传来沁人的凉意。
睁眼便看见程拾一满脸严肃替他换湿布巾。
顾执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被压得屹立不动,他瞧着身上高高叠起的被褥,饶有兴趣数了数。
九层。
......要弄死他可以直接点,倒也不必如此委婉。
“冷吗?”程拾一早便发现他醒了,她不自在转过脸,出声问,“......你若还冷,我那还有被子”。
“......被褥够多了,不必再添”.
顾执扬起完美无缺的假笑,感激道“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
“嗯”,程拾一面无表情接下,她挠了挠手心,有些与外人接触的不自在,“那你好好休息”。
既然人醒了,她后退几步想要离开。
顾执艰难从高高的被褥里爬起,在程拾一察觉前,迅速半靠在床头,端起端方君子的架子:“姑娘瞧着有些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在下名为顾执,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顾执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可惜程拾一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她初来京城不到两日,自然没听闻过顾执的名字。
“程拾一”。
程拾一即将迈出门槛的脚一滞,下一秒收回屋内。
她转过身,许是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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