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长廊坐着一名醉意阑珊的男子,冷白的月光如水般渲染着他清隽的面庞。
陆九宴双手抱着木桩,在此处躲酒。
带着血腥味的夜风吹拂而来,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今晚是柳府的酬宾宴,方才还歌舞升平的会客厅,此刻已是血光满天。
他一个遵纪守法老百姓,何曾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也不知是看傻了还是喝多了,明明心里清楚该赶紧逃命,却半天挪不动步子。
好快……好快的刀!
夜鸠!
那个杀手的刀法比传闻中还要快!
月悬檐角,乌云散去时,地面宛如白夜般清明,让陆九宴有种无处可避的等死感。
夜鸠已经将正厅的人杀了个干净,提着那把刀刃参差的剑,伫立在正堂之前。
传闻,夜鸠每次杀人后都会将凶器丢弃在现场。
手上的剑没丢,意味着刺杀尚未结束。
此刻,柳府上下,寂静得犹如死域。
或许只有他还活着。
在急剧的惊恐压力之下,陆九宴的双腿没骨气地阵阵发麻,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仍然坐在刚刚醒酒的地方。
今日他一身墨色金边云锦衫,如果足够幸运,藏在黑暗中的身体或许不会被发现。
青姝嘱咐过他,别参加柳大奸商的宴请,他连连答应,再三保证,不会来,绝不会来……这是他第一次违逆了青姝的话。
明日若是在柳府发现他的尸首,该怎么跟青姝交代啊……这么一想,都觉得死不瞑目。
他猫着身子,偷偷窥视正堂外的杀手。
夜鸠的伪装极为严密,就连双手也被罩在黑布之中,面上罩着银灰冷质的鬼相面具,看起来像极了勾魂的阴差。
那眸子里蕴含着极重的杀气,即便在夜里,依旧冰冷且极具穿透力。
好可怕……
夜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庭院,不过转瞬之间,就盯住了廊边木桩后,陆九宴不慎暴露出的一截衣角。
暗金丝线精心勾出的边,在月光下偶尔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走过来了……
陆九宴攥紧腰间的匕首,可手心里都是汗水,他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他不想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
跑出柳府,死在街上也好。这样青姝看见他的尸首时才不会气恼他没听她的话……
这个念头给了陆九宴巨大的动力,他赫然起身,朝柳府大门狂奔,双腿却仿佛是两根麻木笨重的木头,全然不配合他的求生欲。
身后那个冰冷的黑影如影随形,用不紧不慢的脚步紧跟着他。
柳府的长廊好似没有尽头,陆九宴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只感觉身后袭来一记凌厉的冷风,竹叶从他脸侧疾速擦过,刺破了廊边连挂的灯笼,周遭瞬间陷入黑暗,他一脚踩空。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身后猛然一沉,那黑影如鬼魅般压了过来。
陆九宴扬起匕首奋力格挡,幸亏夜鸠手中的刀刃已经极度磨损,才让他侥幸躲过致命一击。
可他根本不是这个顶级杀手的对手,惨死刀下只是迟早的问题。
打斗间,他手中紧握的匕首被狠狠打落在地。
那是青姝送给他防身的匕首,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心中还涌起一丝想要将它捡起来的念头。
这一刻,乌云渐渐散去,月光如银。
池子里飘来淡淡的荷花香,陆九宴被压在长廊栏杆上,他近距离看到,对方面具下露出来的那双猩红眼眸,竟觉得有一些熟悉。
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极度放大。
刀……太快了!
那双杀红了的眼在月色下似乎看清了他的脸,突然间睁大,充满杀气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陆九宴只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袭来,来不及惊呼一声痛,身子便轻飘飘地坠入了冰冷的莲池。
一刻钟前歌舞升平、高朋满座的柳府,此刻陷入了如枯槁般的死寂。
站在廊边的杀手却未离开。
夜色中那纤长冷薄的身躯颤抖着,死死盯着池面,眼中的震惊如潮水般汹涌蔓延到全身各处。
随后,那身影抬脚跨上围栏,弯腰探身进湖,此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唤归的鸦啼。
夜鸠猛地身子一僵,敛眸回过神来,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转身踏月离去。
连从未带走的凶器,都忘了丢在凶案现场。
次日,一位赶早集的农民路过柳府门前,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见柳府大门虚掩着,他胆战心惊地推开门,只见满地血光。
柳府案一出,震惊整个沧州城。
三十七名死者,无一不是沧州的达官显贵、富商豪绅。
仵作逐一查验过尸体后,眉头紧锁。
正值壮年的州府右府官棠舟,见到这一院子的惨状,也禁不住捂住口鼻,“先生觉得此事乃何人所为?”
仵作张平川道:“夜鸠。”
多年来,他查验过无数具死于夜鸠之手的尸体,柳府这一批遇害人里,伤口的深浅程度和手法都与那人所为如出一辙。
此时,州府府卫南岐率领搜查队人员赶来,面色沉重:“棠府官,没有找到夜鸠的作案工具。”
这倒是极为稀奇的发现,棠舟追问:“附近都仔细找过了吗?”
“只找到一把匕首,应该是陆少爷的东西。”
棠舟接过匕首。
这是一把崭新的匕首,刀刃光滑锋利,能瞧出主人对其爱护有加。刀柄上刻着“宴”字,刻字的刀工却像是出自州主之手……
陆九宴平日里爱追着州主跑,这是满城皆知的事,可州主并不待见九宴,怎会为他刻字?
张仵作:“凶器应是一把长剑。”
说着比划了一下长短厚薄。
南岐:“附近都找过了,池塘也打捞过,并未找到其他利器。”
夜鸠从不将凶器带走,多是遗弃在凶案现场。若夜鸠真的将凶器带走了,会扔到何处?循着踪迹去找,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夜鸠所犯的案子堆积如山,在州府有专为其建立的案牍库,卷宗已高达数百件。
虽然夜鸠手下的亡魂多为恶人,可沧州是个讲法的地方,容不得这样的存在。
此人行踪无迹,武功高强,能帮州府拔除法律无法制裁的毒瘤,却也一直是州府眼中难以拔出的钉子。
柳府案牵连甚广,沧州的富绅大户人心惶惶。
州府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安抚惊慌失措的氏族大户同时,再次下达了抓住夜鸠的死令。
陆九宴是沧州首富陆家独苗,人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下一丝生息。
爹娘和八个姐姐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求菩萨、拜祖宗,又是作法又是算卦,只为能求得一线生机。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出事那日恰逢鼎鼎有名的握弦神医游历至此,出手相助了一番,才勉强保住了命。
陆棠氏看着自家儿子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伤心欲绝地捶胸哭喊道:“早就说了宴儿跟那叶丫头八字不合,你偏不信,为了搭上州府这根线非要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你瞧瞧,瞧瞧,这才……多久,宴儿就遭此大难!”
一听陆棠氏扯上州府的字眼,陆正昌忙用眼神喝退屋内的下人,一面阴沉着脸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宴儿执意如此,我拦不住,你不也拦不住!说到底,是我们将他宠坏了,由着他胡来。”
陆棠氏抹了抹眼泪,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叶州主八字太大,宴儿根本压不住,此事必须做个了断。”
说完,她扫视起四周,开始在房内翻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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