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缚捂住嘴巴,“换过,什么叫换过?这个人被换了?”
萧玠道:“支鞭你最清楚,是东宫卫对罚俸一事插科打诨的说法。因为钱串状似长鞭,罚一吊钱被称为一鞭。这种戏言只传于内部,而他们显然不知情。还有今天的盔甲。”
郑缚一拍膝盖,“我就说盔甲有问题!”
萧玠道:“盔甲没有问题,是账簿。”
郑缚不可思议:“他们造假?”
萧玠摇头,“他们的列账方式不同。为行军便宜,军中记账常用简易图形。大梁禁军记数,方框为三十,他们记了两个方框,你便以为是六十。但在南秦军中,方框是为二十之数。”
“如果我猜的不错,东宫卫出宫匆忙,忘记带了交接簿子,这本账簿是新的。”
郑缚神情一闪,“殿下……”
萧玠并无追究之意:“这是你出的纰漏,不敢禀报我,便让两个最亲近的补了来。这两个人就算对梁军制度有所了解,也不可能细枝末节全部掌握,一本新账簿,没有从前的旧账可以参考,他们便以为南北记账方式相通——因为民间商业买卖的记账是一致的——按自己的习惯写了来。”
郑缚轻轻嘶声。但这推断太过惊怖,他本能地不愿相信,仍抱存一丝希望:万一是他们看错了……万一是他们跑了这么些天,脑子跑轴了怎么办?
萧玠道:“还有。”
郑缚惊道:“还有?”
萧玠看着他,“右付率张口说话了。”
他说出这句话,郑缚感觉自己身上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今年春蒐,右付率出言不逊,被秦寄割断了舌头。
“太医给他医治之后向我禀报,仍能发音,但绝不可能恢复如初。”萧玠说,“他今天的声音太正常了。”
郑缚深深呼吸,忍不住打颤,“换……为什么换他们,谁换他们?”
萧玠没有回答,问:“我们的人有没有少?”
郑缚信誓旦旦,“绝对没有,我日日清点,四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萧玠点头,“我数了使团的人,少了整整十个。”
“也就是说,我们内部有十个人被他们换掉。”萧玠说,“我们中圈套了。”
郑缚浑身肌肉跳动一下,透过帐篷缝隙,他看到远处尚未熄灭的篝火和火边人影。这些人突然变了模样,成为青面獠牙的鬼祟,在盘算着怎么像宰割牛羊一样杀剥他们。
他感觉自己牙齿在上下磕碰,娘的,这伙也是假的?也是姓段的?
萧玠念及众人对火诵经的场景,缓缓摇头,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南秦人,但绝不是奉秦公之令赴京的使团。
“殿下是说……”
“假托令旨。”萧玠目光锐利,“南秦或生内乱。”
***
秦华阳是谁的儿子,代表谁的势力,不言而喻。
郑缚张大嘴巴,“我早听说这位大政君的手腕非同小可,据说秦公南归后身体抱恙,军政大权一度统于其一人之手,就快把秦公架空了!都说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差一步即可登天,她怎么忍得住!”
他越说,萧玠脸色越阴沉。郑缚犹自不解,“可她拿殿下做什么?”
萧玠深吸口气,“要挟。”
郑缚不知内情,并不明白一个大梁太子何以要挟南地的君主。但这两个字被吐出时,萧玠的手已经开始痉挛。
“有两批人公然冒充南秦使团,秦公那里却始终无人出面……”萧玠喃喃,终于像一个陷在险境里的人一样,声音有些颤抖痕迹,“两支威胁秦公的势力,他的妻弟和他的妹妹……肘腋之变,祸在旦夕之间。”
郑缚急道:“这和咱有什么关系?”
萧玠试图站到一个客观位置去分析局势:“自从段映蓝为我所杀,或者说自从陛下发兵灭琼之日起,大梁、西琼和南秦已经卷进同一个乱局里了。两个假使团能把我们玩于股掌之中,需要一个配合得严丝合缝的计划,这两方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我的推测成真,段藏青和秦温吉绝不是各自行动、碰巧而已,而是有预谋地彼此勾结,这场追踪不过一次贼喊捉贼。现在阿寄在西琼手中,我又在秦华阳手里,秦公的处境不仅危险,更是万分被动。如果秦公出事……”
萧玠深吸口气,逼迫自己面对这个可能性,“如果秦公出事,陛下绝难万全。倘若对方为陛下设局……不管拿我还是拿秦公为陛下设局的话……”
他本就低微的声音游丝般消弭于夜里。
郑缚越听越迷糊,“秦公不是和今上割袍断义老死不往吗,怎么听上去还剪不断理还乱了?”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情腹诽帝王家事,萧玠的语气告诉他,这是千钧一发的危局。
他试图像记忆中的大哥一样,抚摸萧玠的后背来安抚他。却被萧玠握住手,在掌心中捏了两下。
这反而是大哥还在时安慰他的手势。
郑缚愣神间,萧玠已经开口:“必须有人回京,必须有人把消息报给陛下。得赶紧发兵南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郑缚急道:“那更得走了,臣纵使万死,也一定护得殿下杀出重围!”
“的确有人要出去,”萧玠说,“但我要留下。”
“殿下!”
萧玠道:“你不觉得奇怪?他们如果只要拿我,将我骗出来之后把东宫卫灭口就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换掉我身边的人?”
郑缚想了想,试探道:“他们……想在殿下身边埋伏下来?”
萧玠点点头,“或许,我能在他们引导下带他们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或者他们可以借东宫卫的身份,做某些事。”
说到这里,萧玠又有些疑惑。秦温吉如果想对阿耶动手,用兄妹身份岂不更加便宜,为何要转这么大的弯,盗用东宫近卫的身份?
萧玠脑中一团乱麻,又不得不按住要炸毛的郑缚,我走不掉的,他们要拿我,一定会对我这个人严加防备。何况秦寄还在他们手里。
他停顿一下,像一个窒息。少顷,他的声音轻轻响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必须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必须知道他们要借我和秦寄图谋什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他们已经开始下手了,东宫卫跟着我,一定会死。”
郑缚腕部的脉搏突地跳动一下,接着,他被萧玠握入掌中。
“我要找到秦寄,也要把你们全头全尾送回家去。”他转过头,把自己映入郑缚眼底,说出一句与他前言相悖的话。
他说阿缚,你大哥敢为我死。
“你敢吗?”
***
清晨,篝火即将燃尽,柴堆毕剥声更加清晰。
突然,寂静被一阵厉声争吵打破。
秦华阳倚树而眠,陡然翻身而起,见萧玠帐篷中跳出个人,竟是郑缚。
紧接着,萧玠踉踉跄跄追出来,满面泪痕,气息无法平复,竟有喘症复发之象。
东宫卫先行一步搀扶住他,忙打圆场,“郎官,赶紧向殿下请罪!”
萧玠挥开众人:“我不用他请罪。我问你们,段映蓝死日,是谁在东宫看管秦寄?”
侍卫们面面相觑,回禀道:“是执戟郎岳乾岳坤兄弟,此次不曾随行。”
“好,没有对证了。”萧玠气极反笑,“我说宫中严加防范,秦寄是怎么知道的段氏死讯……果然是你联合他们作的勾当!”
“是,是我!”郑缚脸庞涨红,发脾气般冲萧玠叫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南蛮竖子,还真就从此扶摇直上了?段氏死有余辜,他是段映蓝的儿子,对殿下你和陛下又包藏祸心,殿下你若早处置他,哪来今日诸多灾祸!就算把他救出来,臣也要为殿下铲除此患!”
萧玠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哆哆嗦嗦地以手指他,“你好得很!”
郑缚在众人面前受他一掌,一时恼羞成怒,众人压他给萧玠下跪赔礼,他反倒把东宫卫一推,扯过一匹马跳鞍跑了。
东宫卫忙要追,萧玠喝道,“不要管他!身为朝廷命官,忤逆背旨没有任何担当!他爱哪去哪去,我们启程!”
秦华阳已快步上前将他搀扶过来,一手替他摸脉,一面叫使团中人:“还不跟去看看!”
马蹄声立即往林中追去,萧玠却没有任何反应。秦华阳劝他,何必和小孩子置气,到底看在上柱国的面上。
一提郑绥,萧玠更是落泪,话都难说一句。秦华阳忙问他,萧玠只摇头,道:“他大哥若在……”
他额头靠在马鞍上,只是垂泪。众人不敢多劝一句。再过一会,追赶郑缚的南秦侍卫策马回来,冲秦华阳耳语几句。
秦华阳便对萧玠笑叹:“这小郑郎气性上来马蹄倒快,连我手下这常跑远路的都没追上。”
萧玠道:“我当初就不该带他到身边来。”
他捏住马鞭,就要上马,突然有什么从袖中坠落,啪嗒掉落土中。声音虽不算大,但因萧玠的缘故,大伙都瞧见了。
一串光明铜钱。
秦华阳拾起来递给萧玠,倒没见殿下再戴过。
萧玠接在手里,将左腕伸给他,轻轻道:“你帮我戴上吧,我想再见见他。”
光明铜钱佩戴在身,亦有感召之意。萧玠当时弃教多少有柳州政治的缘故,心里未必完全割舍得下。如今为聚人鬼,看来愿意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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