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值初夏,梅雨滔岌。
永都兵部侍郎苏府,岚云阁中,一扇竹节镂雕支摘窗高高支起,屋内琴音不绝,飘入淅淅雨声。
一名清俊小厮低着头,走在廊庑下,眨眼功夫,小厮便纵身一跃,从窗户进了屋。
“雨太大,把我淋成街狗了。”
小厮一边说,一边取下打湿的头巾,露出下面的如瀑青丝,她英气的左眉梢尾,有一粒芝麻点大的红痣。
琴音戛然截止,从侧后看去,琴案前的少女身着天香染液花瓣抹胸长裙,黄绢如意纹小袖披衫,螺髻偏梳,似一朵乌沉沉的绿云。
少女回眸向窗边,露出一张玉瓷芙蓉面。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过去关窗,一边扭过头道:“阿黛,你虽升了官,可若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做金甲卫,看谁能救得了你!”
院中池塘涨满清水,犹如一池新酿的绿蚁酒,她说完,望向被雨击打的水面,瞳仁好似两粒完美神秘的黑珍珠,反耀着雨丝中晦明的光线。
那名叫阿黛的女子听了,顿时有些气郁,“莳星,你出身豪门,将来自有好前程,而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拼搏,将来才好有所倚仗。”
说完,她坐下给自己倒了盏热茶,高仰脖子饮尽,尽显巾帼豪气。
莳星探身取下支杆,掩上窗户后,雨声变小许多。
她走回梨木圆桌前坐下,目光饱含忧虑,“苏家虽豪,我母家却不贵,能有什么好前程?只要将来能嫁个妥当人,让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可阿黛你呢,你想过身份被人揭穿以后该怎么办吗?难道只有女扮男装才有前程?”
阿黛觉得好没意思,明明自己混得风生水起,却被说得随时像要大难临头。
桌上摆着两碟看果,一碟是清爽宜人的香橼,另一碟是红得喜庆的林檎。
“难得中午有空才溜出来找你。”阿黛随手拿起一个林檎把玩,暗自叹气。
她感到心很累,莳星虽然聪灵,却根本不了解世路的艰辛,出的主意表面上是好听,在现实面前却很空洞。
莳星丝毫未觉,“像这样提心吊胆、打打杀杀的日子,你能过一辈子吗?身为女子早晚是要嫁人的。”
阿黛心口淤堵。
自从她女扮男装,进金甲卫当差的那天起,莳星就被吓得没说过一句好话!
“既然嫁人没什么好前程,你又为何非嫁不可?”她眉间微拧,扔着林檎反问。
莳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祖母的教诲:“因为这是正途,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她说得很认真,带着深信不疑的虔诚,可阿黛的眉结已经越绞越深。
“若我此生不嫁,只奔官路前程,那我在你眼里就是失败的吗?”阿黛的语调沉了下去。
她从不嫉妒莳星有个兵部侍郎的爹,也坦然接受自己一无所有,开局为零。可她难以接受自己拼尽全力,宁愿用性命相搏达成的目标,在朋友的眼里一文不值,甚至避之如蛇蝎。
那个“是”字憋在心底,莳星说不出口,只好退一步道:“是嫁人重要?还是做官重要?”
阿黛缓缓吐气,撩她一眼,“自然是做官重要了。”
她一怔,摇头道:“不,女子嫁人才是第一位的。”
莳星由祖母养大,老人家手把手,教得孙女对权势全然陌生,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黛气得噎了一下,“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没有你父亲的官位权势,你能在这五进大宅院里成日养鸟摸鱼?”
“小门小户的女子不也照样嫁人?”
莳星打定主意要劝她改邪归正,像这样女扮男装去当差,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后果她都不敢想!
阿黛冷笑,“你知道小门小户的女子嫁人以后,是怎么熬日子的?谁不是日日做活,生儿育女,牛马不如!运气不好的甚至动不动就挨打!当年你姨娘情愿给你爹做妾,不就是怕过那样的日子吗?”
莳星一时无言反驳。
已经多少年没人跟她提起姨娘了,莳星有些恍惚。
当年她姨娘死后,府里无人管她,只当她也死了。
才五岁的她,因为太过害怕,藏进了苏府后花园的大榕树树洞里,忍饥挨饿十几日,才被人发现。
小姑娘喝生水,吃庖厨的剩点心,被人从树洞中揪出来时,浑身脏兮兮瘦干干,像只掉毛的小野猫,伶仃挂泪。
事情闹大了后,祖母王氏哀声将她搂进怀里,还狠狠责罚了嫡母郭氏,从此将她接到身边,悉心抚养。
......
香橼清新醒脑,香气浸润。
神思回归后,莳星肃着脸:“总之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话又往阿黛心里插了一把刀。
她不开窍的模样,让阿黛胸口硬邦邦的梗得难受,火从心底一起,从此绝交的念头萦绕脑门。
“我职位虽低,可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打下来的,我每天都过得很踏实,苏莳星,既然你说嫁人是必经之路,那从今往后,我的路便与你的背道而驰了!”
莳星见阿黛急赤白脸,自以为是地灵光一闪:“你踏实嫁人,不也照样能过得踏实吗?”
阿黛目光漠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我要的是权势,有了权势才有一切。”
“可女子不嫁人就一无所有,只有嫁了人才有一切。”莳星相信老话有老话的道理,珠眸透着一股天真。
阿黛脸一白,语调加重,“你错了,嫁人才会让我失去一切。”
莳星满眼无措地望着她,心底并不怀疑自己的话有错,可阿黛眼中的失望和受伤已经让她退缩,更后悔说了这些话。
阿黛咬牙:“我这辈子是不嫁人了,若你觉得丢脸,那我不会再来烦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改邪归正!”
补救的话才一出,阿黛立刻掀窗离开,支摘窗哐的一声,隔绝了她灵捷的身形。
这是翻脸了?
莳星张开嘴,呆了半天也没合拢。
外面的雨声变小消失,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刚才的争吵也像一场雨,下完以后,在心里沉满了水,又冰又凉,压得她泛起了酸涨。
道不同选择的分道扬镳是很难求和的。
莳星长叹一声,多年的情分化成泪水涌出来,过了一会儿,伤心的脸色转成了固执的平静意料。
她不想失去阿黛这个朋友,只要自己低下头赔不是,阿黛一定会原谅她的。
*
“姑娘!”婢女小奚走了进来,她是个圆团脸的喜庆长相,见莳星背身拭泪,也不戳破。
“老太太昨个儿想吃荔枝甘露饼,这会儿雨停了,姑娘要不要亲自去余祥楼买?”
给祖母尽孝是大事,“好,备车。”莳星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小奚在外间听到吵架声,知道阿黛来了,便想出这个办法,转移她的难过。
“车备好了,姑娘要换身衣裳吗?”
莳星吸吸鼻子,“不换。”
小奚十分惋惜,“姑娘真是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
莳星恹恹然走在前边,小奚举着伞跟在身后,出了府门,前后登上马车。
马车向前行进,有节律的蹄声将坏心情渐渐踏走,阳光从车外透进来,照亮了心底的阴霾。
见她微微抿唇,小奚长出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就听外面乱哄哄的闹了起来。
“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天老爷,鬼飘过去了!”
“有影子,是个人!”
平坦的大街上,嘈杂声浪不断加剧。
小奚马上探头出去看热闹,只见街边房顶飘过一片人影,快得像阵风,等她睁大眼时,影子便没了。
狗吠声和追赶吆喝声由远及近。
小奚回头,对一脸好奇的莳星道:“只看到一个影子飘过去,不知是什么东西。”
话音才落,马车倏地向下一沉,像是突然多了几百斤,拖得车速减慢了一半。
主仆两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
可车夫停下来片刻,又查不出异常,骂了句偷懒的畜生,便赶着马继续往前驾了。
前面不远便是余祥楼,马车猛地一个急刹。
莳星的额尖磕到车门,疼得她捂着头倒嘶凉气。
“长没长眼?”车夫气急,又后悔话说太快得罪了人,涨红脸道,“公子这样突然跑出来,实在是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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