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晨起,一对新人眼下青黑,坐在床沿,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伺候的人声脚步声响进内室,在下人进来前,颜玦提醒道,“一会儿在祖母面前别露破绽。”
莳星听完眼皮一跳,外强中干的感觉涌上来,只得强撑着收拾妥当。
仆妇们簇拥新婚夫妇去文氏的昭雅堂,二房和三房的人已经到了。
莳星面带僵硬,看见满屋子人头攒动,脚步有些踯躅。
“大哥大嫂来了。”颜丹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货真价实的欢喜。
大哥刚给了她一处好庄子,眼下正是她出力,替大嫂保驾护航的时候,她挺起胸膛,做好了准备。
留意到她的紧绷,颜玦迅速握住她的手,打叠出一脸笑意。
这是一只柔软无骨的玉手,经常过琴弦的指肚上有一道软茧,轻轻摩挲时可以感觉到。
颜玦暗自调整手中力度,重了怕她疼,轻了又担心牵得拖泥带水,一颗心竟有些患得患失。
莳星竖起汗毛,压下心底强烈的不适,在一屋子不吝露出笑颜的颜家人面前,挤出一个假笑。
正堂坐北朝南的宽椅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脸上虽然有病容,喜色却是藏都藏不住。
颜丹带头在兄弟姐妹中起哄,“你们看大哥小心翼翼的模样,竟连脸都红了,大哥以后可有人管了。”她交头接耳,左迎右和,两绺青丝垂下来散在耳侧,一对白玉兔耳珰敲敲晃晃,俏皮得紧。
三房的颜玥今岁及笄,是一个杏眼樱口的小美人,她听完捂嘴笑道,“这都是家门的遗传。”
一说家门遗传,同辈的颜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颜家二叔和三叔靠在椅背上,一个不自然地清嗓子,一个做出威势睇向这些孩子们,倒是文氏和两个媳妇笑意明显,“妻命不可为违,确实是咱们府上的传统。”
颜敏年幼未长开,两道小淡眉下,圆漉漉的眼睛像养在清水中的黑晶石,她欢欢喜喜,仰头脆声道,“大哥为什么脸红?”
所有人立即哄堂大笑,女眷们笑得东倒西歪,文氏也忍俊不禁,隔空点了点颜敏的小脑袋。
颜玦和莳星心里有鬼,被全家人轰然一笑,神色就变得更虚了。
莳星盯着脚尖,压根就不抬头。
颜二爷颜三爷见几个小的闹得厉害,忙接二连三故作咳嗽,摆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地的模样,提醒众人。
等长辈们陆续整理好表情后,颜玦忙牵着莳星,准备上前向文氏行叩拜大礼。
颜丹眼疾手快往地上放了个垫子,给大哥垫腿,又见颜玥站在那头光顾着看,没给大嫂垫垫子,眼睛一转,打趣道,“大哥要不要先拜大嫂?正好教一教敏儿何为妻命不可违。”
小颜敏乐得咯咯出声,还故意竖眉瞪眼,娇憨地指着她大哥,“大哥听话。”
三婶张氏忙弯下腰,给莳星垫了垫子,然后笑呵呵地把颜敏搂到一旁,不许她捣乱。
莳星和颜玦先给文氏磕头,文氏被儿孙们一闹,精神头好多了,笑容满面地让嬷嬷送上孙媳妇礼。
“我与你祖母自幼便交好,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当做亲孙女,不许和祖母见外!”老太太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孙媳妇,目光在她眼下的青黑处一顿,掩袖笑了起来。
莳星的头皮已经麻了,连自己应了什么话都不知道,只觉得颜玦松开她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二婶和三婶喝完侄媳妇茶,也相继送上准备好的见面礼,分量不轻不重。
接着新妇呈上回礼,见颜家人人和善,说话皆向着新妇,小奚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回到茗宣堂,莳星去净房洗了三遍手,回想被颜玦牵住的感觉,她就一阵寒瘆。
小奚站在净房外,满脸焦愁,旁边还站着苏二,鬼头鬼脑。
今早她收拾床铺时,见床上连个褶都没有。
“苏二,你说姑娘怎么回事?亲都成了,也没退路了,若不讨姑爷欢心,以后只怕——”
苏二开始呼哧煽动翅膀,似乎它也很着急。
净房里面传来一声,“苏二,不许在屋里捣乱。”
初来乍到,她不想引起颜家人注意,七只鹤里就苏二最皮,是头一个要警告的。
苏二瞪着黑溜眼,不敢顶嘴,等主人终于洗完手出来,才靠过去挨蹭。
小奚也打叠起笑意,上前鼓励道,“既然木已成舟,姑娘不可不为将来打算啊!”
莳星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问她正事,“我的嫁妆你都对过单子了?可有缺漏?若对不上便去找侯府管事问个明白,你动作要快,迟了再问只怕说不清。”
小奚深吸一口气,欲要再劝,打眼又看见苏二围着姑娘争宠,还是那样颠二倒三不分轻重,就生起气来。
她手贱地扯了扯苏二高贵佻丽的黑色尾羽,叱道:“你先走开。”
苏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眼里写满了你竟敢?
莳星头疼地对她摆摆手,“你快去吧,嫁妆的事不能等,时间拖久出了差池,怕侯府的人不认账。”
小奚满腹谏言,却无人愿意体察,苏二还在一旁挑衅,冲她昂颈唳喝,气得一跺脚走开了。
莳星带着苏二来到院中,只见几棵梧桐青翠茂盛,除此以外光秃秃的一片,她便盯着这片琢磨了很久。
主人到来,懒洋洋的仙鹤们才站起来相迎。
苏二唳了一声,正要展翅,被莳星一瞪,老老实实敛拢翅膀,缩回脑袋站好。
这院子空旷旷的,不似旧居,有亭廊水池,方便它们戏水休憩,莳星打定主意,不管在侯府住多久,都不能委屈了她的鹤。
“苏大去哪了?苏二你记住,不许带着它们在侯府乱飞,听到了吗?”
苏二装聋作哑地走开了。
今天出门,颜玦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验证了几次,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难道是自己太多疑?念头来回来去,颜玦始终觉得芒刺在背。
一道白影在高空晃过。
今天早上,从他和主人走出内室的那刻,苏大就盯上了他,在天上监视了一天。
苏大可没忘记,正是这个男人偷偷潜进苏府书房,还在屋顶和它们干过架。
夜色浓酽,城外一座不起眼的空坟在黑幕中突然亮起了光。
颜玦提着灯笼从密道出来,手指扣唇发出一声轻啸,地面便很快踏响了阵阵马蹄,野风裹着尘土味袭来。
二十来人的队伍,骑的全是从北宁来的好马,每一匹都毛光水滑膘肥体壮,价值不菲。
颜玦注视着领头的桀骜男子,笑得颇有几分无奈。
欧孟长劫回来的除了兵器,还有铁矿石,沉潜了那么久,也该找工匠把剩下的铁矿打造成兵器了。
可这位兄长回来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他催促几次也没有回音。
“兄长终于肯拨冗来见了。”他举着灯笼走到欧孟长的马下,牵住前辔的连绳。
“亏他还记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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