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文捏着后颈慢慢直起身,眯着眼睛凑到林望舒面前,声音虚浮轻飘,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猝死。
“你们怎么来了?”
林望舒背着手跨过门槛,坐下后看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的某人,调侃道:“来看你成仙。”
裴静文稍微清醒,想到身边还站了个林建军,连滚带爬地扑到林望舒身旁,打了个哈欠道:“我昨晚看小说,一夜没睡。”
“看出来了。”林望舒冲门外人招手,“不是要注射避孕剂?进来呀!”
“我能进去?”林建军的手还保持着刚才接住裴静文的姿势。
林望舒杵了下裴静文,问道:“宝贝儿,他能进吗?”
“啊?”裴静文褪下手环放矮几上,“这还要问?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林建军自觉地走了进来。
裴静文抱着林望舒右手同挤主位,林建军便坐了两人右手边那个位置,林望舒暧昧地笑了。
离得近了,蔷薇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来,与青年身上的沉香味交织,如同曾经的两人。
林建军微微一怔,心猿意马。
明明以前都是她和他坐那里,他靠在凭几上看书,她就躺他怀里和肥猫玩耍,现在却换成了她和别人一起坐。
裴静文浑身长刺一样不自在。
刚才的意外不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感受到林建军的气息。
左边那么大的空位不去坐,他是瞎子吗?非得挤她旁边!
“你们忙,我睡觉了。”她猛地站起来朝寝室走,关门后立即插上门闩。
林望舒称赞道:“给人逼得同手同脚,还是你行。”
“我什么都没做。”林建军一脸无辜。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
裴静文蹑手蹑脚趴门边,挑起门帘,透过雕花木门上的小口偷看堂屋里的两人。
看到避孕剂扎进青年手臂,她腹诽道,真是浪费,明明她已经注射了,他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嗯?她注射避孕剂和他有关系吗?算了,睡觉去。
林望舒声音传来,裴静文就像被施了咒术,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
“避孕剂一刻钟就能生效,有效期十年,避孕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
“不能完全避孕?”
“没有百分百的避孕技术,你的孩子也不会是那零点零零零……一的幸运儿。”
“行吧!为何不给我注射三十年的?”
“林尔玉说你们恋爱不过半年,缺少刻骨铭心的经历、细水长流的陪伴,更像热恋期的冲动。十年能改变太多人太多事,这是他给你的退路。”
“阿兄多虑了,我不会后悔。”
“年轻人话别说太满,新鲜感过去,热烈回归平淡,相爱的两个人可能走向相顾无言、相看两厌。”
“我和她不会有那么一天,绝对!”
林望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我会为你们祈祷。”
她瞧了眼寝室的方向,想到他们这次矛盾深化有自己乱传话的原因。
于是她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输精管前端残留了精子,前几次同房,女子依旧有受孕的可能,你最好自渎几次,后面就没问题了。”
林建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双唇微颤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作了个揖夺门而出。
“哈哈哈……”林望舒捧腹大笑,“宝贝儿,你看见没?他好纯。”
偷看被揭穿,裴静文假装镇定地走出来,说道:“平白无故逗他作甚?”
“逗他?”林望舒眉梢微挑,“他注射避孕剂就是不想要孩子,我这是帮他规避风险,其他人可没有避孕剂能注射。”
“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他这么快就找别人了?他怎么……”话音戛然而止,裴静文羞恼改口,“替我祝将军和他未来的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你就嘴硬吧。”林望舒看破也说破。
裴静文无比真诚道:“真心话。”
林望舒把手环丢给她,摇着头离开。
跨过门槛,看到贴在门边听墙角的便宜弟弟,好笑地摇了摇头。
要不说这两人能定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建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跟在林望舒身后一起离开。
“你们还要闹多久?”林望舒背着手在前面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林建军才说了个“我”字,被林望舒抬手打断。
“打住打住!最烦分析感情,你俩的事自己解决。”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驻足不前的青年,说出的话直白而又残忍。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就算她五十年后才能回家,难道你真能陪她五十年?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我皆知那不可能。”
林建军的脸上瞬间闪过很多情绪,愤怒,惊诧,恐惧,哀伤,焦虑,最终都化为认命的释然。
是他着相了,执着于那句歪七扭八的“岁岁常相见”,忘了横亘在她和他之间如同天堑的岁月鸿沟。
他们连共白首都做不到,何谈岁岁常相见?林建军长揖到地,原路返回。
经过刚才那出,裴静文睡意缺缺,拿起琵琶纹丑兔子乱抠,缝合处本就不太牢固的线被指甲勾开,为数不多的棉花跑出来。
她索性给丑兔子来了个开膛破肚,抓了把纯白棉花填进去,干瘪丑兔子立即膨胀起来。
裴静文就着油灯微光穿针引线,落下歪歪扭扭的针脚。
脚步声传来,她揉了揉眼睛,看清立在门洞中央的青年,赶忙把破兔子藏睡袍下。
林建军盘腿坐她对面,手心朝上。
裴静文板着脸问:“什么意思?”
林建军不在意她的疏离,温声道:“兔子给我。”
有人愿意代工,裴静文求之不得,单手撑头看他一针一线缝合丑兔子。
他的手法比她熟练,每下一针用力拉紧,以此保证趋近于饱和的棉花不会从缝隙里钻出来。
室内昏暗,裴静文拨亮油灯,又点了三支烛摆他面前。
缝到后面,棉花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林建军手忙脚乱把棉花往里塞。
这边才摁进去,那边又冒出来,前面缝合好的地方也有绷开的架势。
裴静文嗤了声,林建军抬头看她。
她故作云淡风轻别开脸,他莞尔一笑,埋首不语。
怕布偶会在她玩耍时绷开,加固三次,林建军才将饱满的丑兔子递给发呆愣神的女郎:“阿静,对不起。”
裴静文伸手接过丑兔……不对,它现在是漂亮兔子了。
她接过漂亮兔子,指尖无意识触碰到男人粗糙指腹,下一刻,手腕便被男人宽大手掌握住。
还未等她挣扎,他像触电一般松开她,眼睫不停扑扇。
似乎是紧张的缘故,他说话带着颤音:“我不想为自己辩解,那天是我吓到你,是我不好,是我混账。我不该那样做,对不起,阿静对不起!”
裴静文想说自己也有错,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别扭而又委屈地望着他。
“是不是刚才又吓到你了?”林建军惊慌失措地解释,“我只是想看你手腕好没好,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你别怕,我这就走。”他踉跄起身,“你眼角发青,好好休息,是否原谅我白日再考虑也不迟。”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裴静文嗔怪地自言自语:“笨死了,抱我啊!”
“哎呀烦死了!刚才怎么不说,我要这嘴何用?”她双手挠头,“嗳,他怎么不烧了水再走?”
东宅,濯缨院。
林建军横抱琵琶坐廊下,好几次弹错音。
嵇浪捧着一个木盒快步走到他面前,干练道:“十四傍晚时归,跑死了一匹马,老四、十一还在遂州收尾。”
“跑死一匹马?”乐声戛然而止,林建军抬眸,“出什么事了?”
嵇浪迟疑片刻,说道:“陈娘子替那小子挡刀,十一他们被惊到,一时松懈,那小子趁机跳河逃了。”
林建军问道:“多久的事?”
嵇浪答道:“六天前夜里。”
林建军轻揉眉心,遂州距长安两千多里路,一天行三四百里山路,若是全程不换马,跑死一匹马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三个人去,竟然叫裴允那厮逃了,委实无能。
嵇浪觑了眼林建军的脸色,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不过他身中数刀,假如未能及时得到救治,怕也性命难保。”
“身中数刀?”林建军冷声道,“十一他们耍花刀呢?”
“那人穿了金丝软甲。”嵇浪适时打开小木盒,质地温润清透的玉佛安静地躺在新鲜香花上。
林建军拿起慈眉善目的佛拈在手中把玩,忍俊不禁道:“罢了,他们有心了,你看着赏。对了,谁编绳链子好看?”
“我问问。”嵇浪跑到倒座房,不一会儿,南吕捧着两捆细绳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林建军把玉佛递给她,叮嘱道:“要精致漂亮。”
“小郎君喜红绳还是黑绳?”南吕接过玉佛跪坐台阶下。
“你说阿静喜欢红绳还是黑绳?”林建军问进了屋子的嵇浪。
嵇浪先扔了个软垫给南吕,然后拎着两坛酒出来,惊讶道:“你问我?好笑!”
林建军摩挲着酒坛,犹豫不决。
南吕说道:“先生不是为小郎君编了条红绳手链?我想先生约莫更喜红色。”
“有道理,那就红绳。”林建军揭开封盖浅酌一口,复又抱起琵琶拨弦。
“春日游,或者浣溪沙。”琵琶声响,嵇浪失望道,“为何奏蝶恋花?”
林建军说道:“想听其他的自己弹。”
“这可是你说的。”嵇浪放下酒坛,抢过琵琶弹起春日游。
“屋里不是还有两把琵琶?”林建军伸手欲抢回琵琶。
嵇浪侧身躲开,嫌弃道:“那两把琵琶音色不好,而且这把琵琶是我的,谁让你把螺钿紫檀琵琶拿过去。”
“两曲弹完,别忘了蝶恋花。”林建军不和他争,百无聊赖地看南吕打绳结。
视线不经意扫过她左腕上的疤痕,恍惚间想起当年她面无血色靠在马车里的画面。
“你当初是如何下得去手的?”他好奇道,“我是真佩服你,至少我下不去手。”
锋利刀刃割腕也就是一刀的事,尖尖的簪子割腕,来回撕扯。这决心这魄力,等她想明白了,将来绝对是干大事的人。
南吕闻言一怔,默默将衣袖扯上来遮住手腕上的疤,声音很轻地说:“走投无路想赌一局,赌输了。”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不解风情的将军,如今竟在一位女郎面前百般讨好,做小伏低。
她去看过裴先生,比她们都要早,她看着她从面黄肌瘦到华如桃李,看着她从超然物外到沉溺情丝。
她们都说现在的裴先生神仙玉骨,她倒觉得初来的她才是真正的天人。
那时她虽落魄潦倒,眼睛里却是无所欲求的寂然与疏离,无悲无喜地俯瞰红尘万物。
“倒也直接。”林建军轻笑,“你原先在家中女公子里行二?”
南吕回道:“是。”
林建军又问:“崔姑洗是你兄长?”
“他是我三堂兄。”最新的绳结没打好,南吕费劲地拆开,“小郎君认识他?”
“我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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