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周末,裴静文本想睡个昏天黑地。没想到将将六点过几分,林建军就吩咐侍女请她过去。
不耐烦地回答不去,裴静文翻了个身继续睡。侍女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林建军亲自前来哐哐砸门。
“五八三!起来了起来了,五八三!”
清晨微凉,裴静文睡眼惺忪抓过外袍披上,骂骂咧咧拉开房门:“六二六你最好有事,不然我一拳捶死你。”
林建军大概是跑过来的,胸膛不停起伏。
他今天没束发,额间勒着黑色绣鹰纹抹额,两鬓的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绕到后面,压住其余自然垂落的发。
身着藏青织金暗纹缺胯袍,衣袖扎进皮护腕,衣领左右翻开,看起来既干净利索,又颇为风流。
腰间系着蹀躞带,从左到右依次挂着荷包、玉佩、铜质镂空球形香囊、银匕首和火石袋。
青年,好腰!
裴静文收了怒气。
林建军大马金刀坐在走廊坐楣上,嘲笑道:“扁担花他们在马场跑了个来回,你居然还没起。”
“小孩子精神好。”裴静文打着哈欠,“你来做什么?”
林建军催促道:“快换衣裳,我给你挑了匹温顺的马。”
一听是这事,裴静文无语望天:“就不能午时来叫我?”
“午时?”林建军发出夸张声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年纪轻轻就睡懒觉,小心日后没出息。”
这里是魏朝又不是共和国,她要什么出息?裴静文边关门边说:“年轻时不睡,老了更没得睡。”
眼看门缝只剩拳头大小,林建军长腿一伸抵着门,耍赖道:“再不起,我让侍女来给你穿衣裳,抬都要把你抬去。”
裴静文眯着眼:“你有种,”顿了顿,大声吼道,“脚拿开,我关门穿衣服。”
林尔玉和林建军两人的宅邸原为郡王府,那郡王仗势强夺,将王府后的一座小山头也纳入郡王府。
后来郡王犯事坐罪,家产充官,郡王府被隔成东西两座宅邸。
府中亭台楼阁稍作降级,较大的东宅被天启帝赐给林尔玉。林建军十八岁那年,天启帝把空置的西宅赏给了他。
为图方便,他征得天启帝点头,让人重新打通东西两宅。天启帝为示恩宠亲近,又将后山重新划入国公府。
也就是说,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实为郡王府规模,占崇义坊四分之一,大概一百四五十亩。
裴静文哈欠连天地跟在林建军身后,穿过七弯八拐的长廊和花园水榭,时不时发出嘬嘬声逗弄园子里的小猫、小狗、小羊羔、小梅花鹿、小牛犊、小孔雀等等。
林建军听得心烦:“别嘬了。”
“少管我。”裴静文故意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不想旁边草地上恰好立着一只大鹅。
大鹅扑扇着翅膀,莽着脑袋冲向裴静文,像是要干架一样。
小时候被大鹅叼屁股的画面历历在目,裴静文一把握住林建军手腕,拉着他撒腿就跑。
林建军嘲笑道:“还嘬不嘬了?”
“你居然笑我!”裴静文喘着粗气,“看我多有义气,逃跑都没忘了你。”
“裴先生义薄云天,林某拜服。”嘴上这样说着,林建军攥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回走。
裴静文紧张道:“干什么?”
林建军懒洋洋地解释道:“跑马场在这边。”
“可是,可是……”裴静文身体一矮聚力双腿,企图拖慢他的步伐,“可是那边有大鹅。”
“是你挑衅它,”林建军回头看她,似笑非笑,“它啄你,又不啄我。”
鹅叫越来越清晰,裴静文颤声道:“我不骑马了,我绕路回去。”
大鹅瞧见方才冲它嘬嘬嘬的人竟然还敢回来,当即拍打着翅膀再次冲向裴静文。
裴静文剧烈挣扎,奈何力气比不过林建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鹅朝她冲来。
“林建军你过分!”裴静文气得大叫,“放开我,你放……”
话音戛然而止,裴静文僵硬地转头,和被林建军掐住脖子提溜起来的大鹅对视。
她竟然从鹅的目光里看出了呆滞和不敢置信!
林建军一手拖着裴静文,一手提着大鹅,步子依旧很稳。出了鹅的领地,他才放开大鹅。
鹅掌重新接触地面,大鹅看都不看裴静文一眼,脚底抹油一般,颠颠儿地往回跑。
林建军松开裴静文,挑眉道:“看我多有义气,带你找回场子。”
“哼!”
“被鹅撵得乱跑,还好意思哼。”
“我就哼!”
“羞死了。”
“哼!哼!哼!”
两人打闹着靠近后山跑马场。
“驾——”清丽脆爽童声破空而来,裴静文抬头望去。
林耀夏身穿朱红缺胯袍骑在小马驹上,双腿夹着马腹,眉宇间萦绕着非比寻常的英气。
她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特制轻巧羽箭飞驰而出,正中稻草人眉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
看清羽箭钉入位置,女孩得意大笑,这才单手松攥缰绳,调转马头朝反方向策马奔去。
“扁担花骑射愈发精进,好样的!”骑射师傅嗓音雄浑,“该决云儿了,瑛歌候着。”
“哒哒”马蹄声靠近,林光华单手握缰,似乎有点紧张,虎牙咬着下唇。
他没有像林耀夏一样边骑边射,而是行到稻草人前勒马停下,对准目标后原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稻草人心口。
骑射师傅微微点头,勉强道:“决云儿也还行,下一个瑛歌,枫歌准备。”
林建军背着手问:“七岁稚子有如此骑射功夫,你作何感想?”
裴静文轻哼道:“给我弓。”
林建军稍稍惊讶,转头吩咐马夫挂一张五斗稍弓,褪下拇指上的玛瑙射决递给她。
裴静文套上射决,尝试着拉了下新挂的弓弦,能轻松开一半多,便勾着弦缓缓归位。
林建军夸赞道:“不错,至少有三斗力,还知道不能空放弓弦。”
“小瞧人了不是?六二六,我懂的多着!”双指夹住他递来的羽箭,裴静文疑惑地嗯了声,“箭头这么小?”
林建军笑道:“玩闹之箭,做大了怕伤到人。”
裴静文侧身对准稻草人,手臂发力拉开弓弦,眉眼顷刻变得锐利。
她尽力将弦拉到所能拉开的最大程度,近乎满弦,随后松弦一放。羽箭咻的一声飞驰而去,截断稻草人眉心的羽箭,将稻草人捅了个对穿。
“好!”林建军被她这一手惊艳,情不自禁高声喝彩,“漂亮!”
嵇浪恰巧牵着马过来,惊叹道:“裴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裴静文得意洋洋,还要立弓再射。
林建军握住弓身往下压,调侃道:“还来?小扁担花都快哭了,你想再惹哭一个?”
裴静文瞅了眼不远处嘟起嘴的林耀夏,心虚地松开弯弓。
她拍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自夸道:“虽然我不会骑马,但是我射箭技术还是不错的。”
“用词谦虚了。”林建军将弓扔给马夫,轻拍嵇浪牵来的马。
他给裴静文挑了匹性情温顺的母马,高四尺八。
“看好了。”林建军左脚踏着马镫,脚尖向下压,右腿绷直蹬地跳起,借助手臂力量将身体往上带。
他左腿顺势伸直,手掌撑在马鞍上,右腿抬起跨过母马臀部,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林建军单手松握缰绳,上身随马轻晃,垂首问:“看清楚了?”
裴静文不以为意地点头,上马好像也不是很难。
“行,你来试试。记住,不要踢到马。”
裴静文把玛瑙射决丢还给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左脚踩着马镫向下压。
哪知悬空马镫缺少着力点,她一个没控制住,脚尖重重地踢在马腹上。
母马性情再是温顺,平白被人用力踢一脚,心中不免有气,嘶鸣着扬起前蹄。
裴静文左脚还搭在马镫里没来得及收回,被母马这么一扯,直挺挺地背部着地。
倒在地上的裴静文看见马蹄高高扬起,被吓得全身发软,撕心裂肺大叫:“救命!林建军救命!”
林建军和马夫反应迅速,前者赶紧去挪裴静文的脚,后者扯着缰绳安抚发狂的母马。
双手穿过裴静文两腋,给人从马蹄下拖出来,林建军嗤笑道:“不叫六二六了?”
裴静文坐在地上,劫后余生般拍拍胸口,双目无神道:“不学了不学了,我以后都坐车,蹭马骑也行,不学了不学了,真的不学了。”
林建军单膝下蹲,好笑地看着她:“这就打退堂鼓,真吓破胆了?”
裴静文没接话,一个劲儿自言自语,显然处于极度恐慌中。
重重地弹了下她脑门,林建军笑着起身,宽大手掌攥住她胳膊,强行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真不学了?”她腿脚发软,林建军使了力气才支撑她站好。
“扶我去那边坐会。”
林建军眉梢微挑,看来还是想学。
马场旁用篷布搭了个简易帐篷供人休息,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一壶茶水,还有几坛果酒。
林建军盘腿坐下,拿起桌上小酒坛咕咚咕咚灌下半坛,来不及完全吞咽,少数酒水沿着滚动喉结下流,浸湿藏青衣襟。
“这次的果酒有点辣,不太好喝。”林建军把剩下半坛递向她,“来点壮壮胆?”
裴静文逞强道:“不用,刚才是个意外。”
“嗯,意外。”林建军轻应附和,口不对心嘲讽,“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裴静文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你初学骑马,一次就能成功。”
林建军斜她一眼,向后一仰,懒懒地靠着凭几,转动着玛瑙射决说:“我第一次骑马,骑的是没有马鞍、不栓缰绳的野马。”
裴静文怀疑道:“没马鞍没缰绳,真的假的?”
套了缰绳马鞍的温顺母马都那么难骑,更何况是没有马鞍缰绳的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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