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身穿粗布麻衣,蒙着面的彪形大汉自黑暗中走出,手中拿了把山匪惯用的大环刀。
阿荒护着脸色苍白的陈嘉颖一点点往拴着坐骑的树下挪动,心底快速思索一番。
他不复方才嚣张,以商量的口吻喊道:“某观诸位好汉如龙似虎,一身正气,想来落草为寇也是不得已。”
“不才出身河东裴氏,独行在外,正愁无人护卫。今遇三位好汉,实在幸运,裴某愿重金礼聘诸位为……”
“呸!什么河东裴氏?老子杀得就是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脚世家!”其中一个彪形大汉一个箭步冲上前,抡起大环刀劈向阿荒。
阿荒拉着陈嘉颖边战边退,另一个大汉奔至坐骑前断了他们去路。
阿荒无奈,只得放开陈嘉颖,挥刀与两个大汉搏斗。陈嘉颖慌忙往后退,不想撞上一堵坚实的人墙。
“阿荒!”没来得及往前跑,她就被大汉捉回身前,横臂桎梏怀中。
“烟烟姐!”阿荒抽空瞧她一眼,背上就挨了一刀,好在有金丝软甲护着,没真伤到。
他不敢再分心,咬牙与两个大汉打斗。
“陈娘子勿怕。”大汉附在陈嘉颖耳边低语,她登时停止挣扎,任由大汉带她远离打斗范围。
陈嘉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是谁?如何知晓我姓陈?”
大汉不答反问:“娘子想不想过安稳日子?”
陈嘉颖防备道:“什么意思?”
“我奉主子之命杀这位小郎君,他今夜必死无疑。”大汉懒懒地掀起眼皮,望向已经处于下风的少年。
“娘子若愿随我回去,主子自会奉娘子为上宾;若不愿,主子会为娘子安排好一切,保娘子后半生无忧。”
陈嘉颖狐疑道:“你主子是谁?”
大汉说道:“没得知娘子对小郎君之死是何看法前,我不便透露主子身份。”
陈嘉颖委婉道:“阿荒方才护着我,他若死了,我心中有愧。”
愧与恨,区别很大。
大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嗤笑道:“娘子确实在他心中占一席之地,只是生死面前,娘子那点地位就不够看了。”
陈嘉颖看向且战且往坐骑退的阿荒,默然不语。
大汉循循善诱道:“春夜寒凉,他不顾娘子身娇体弱,欲与娘子河边野合,可见他不过将娘子当一玩物。”
“纵然他今夜携娘子逃出生天,过后继续宠爱娘子,难道他能宠娘子一世?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色衰而爱驰,高门大户里屡见不鲜。”
“阿荒……啧,小娘子怕是今夜才知他出身河东裴氏,瞒得这样好,是恐娘子日后纠缠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前面的话陈嘉颖听了没多大反应,最后一句话却是令她动摇。
阿荒隐瞒真实身份,她又何尝没隐瞒自己的来处?可她还是感觉很不爽。
人就是这样奇怪,自己做不到完全坦诚,是因为身不由己,有苦衷,旁人应该体谅。
碰到旁人不坦诚,又觉得所谓身不由己全是借口,是欺骗,并为之愤怒。
不管怎样,跟着阿荒的这两年,到底是她来魏朝后过得最舒坦的时候。
陈嘉颖依旧冷着声说:“你说你主子会奉我为上宾,在我看来那就是钓驴车前的草料。”
大汉知她心动,一把扯落她脖子上的玉佛颈链,说道:“娘子不信我,不能不信玉佛主人。”
“你说什么!”陈嘉颖死死地盯着眼前左右摇摆的玉佛,“她……她还好吗?”
“她看到娘子定然欢喜。”大汉好生收起玉佛,递给她一个红蜡封口的竹筒,“她欢喜了,主子必会重赏我等。”
眷恋地抚过红蜡上的五角星印记,陈嘉颖打开盖子,取出薄薄笺纸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十二字:
林建軍拜問陳嘉穎陳娘子安
陈嘉颖便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浸湿浅粉梅花笺纸,纸上墨迹慢慢晕染开来。
嘉,善、美之意;颖,比喻才能出众。
她从来不是什么飘渺易散的烟,她是爸爸妈妈眼中人美心善、聪明机灵的嘉颖。
她是陈嘉颖,十五岁就收到青科院邀请函的陈嘉颖!
真好,那个女生记住了她的名字。
那个差点重蹈她覆辙的女生,终是在魏朝走出与她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她好像救了从前的自己。
十一年提心吊胆,陈嘉颖突然浑身一轻,微笑道:“好,我跟你回去。”
大汉闻言松开她,颔首道:“方才多有得罪,娘子见谅。”
“无妨。”陈嘉颖复看纸上人名,眉心微蹙。
她在河中府给那人做外室时,曾从他表弟那儿偶然得知林尔玉和林建军之间的渊源。
当日她没来得及告知那女孩林将军姓名,她竟是寻错人了吗?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可以说“这真是一场美妙的误会”。
陈嘉颖浅笑,将笺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
大汉没料到这一出,赶忙掐住她下巴,道一声“得罪了”,两指探进她口中。
阿荒恰好瞧见这一幕,以为大汉正在凌辱女郎,不由目眦欲裂,爆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力量,挥刀砍伤其中一人。
女郎喉咙滚动,笺纸不见踪影。
大汉呵斥道:“娘子这是为何?”
陈嘉颖故作轻松道:“这样就没有物证啦!”
大汉愣了片刻,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抱拳道:“娘子高义,在下拜服。”
整个人都平和下来的陈嘉颖安静地站在大汉身边,看向浑身是血的阿荒,不禁想起两人相处时的场景。
他年轻气盛欲望重,每每要起来总是不管不顾。
恨吗?怨吗?自然是有的。
除了这件事,其余时候待她很好,算得上百依百顺,甚至还想过帮她戒了……他至少是有一点真心的。
当年一场意外,她被迫来到异世,天之骄子沦为玩物,饱受世情折磨。
他的出现就像一束光,尽管比喻很烂俗,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对她的好与温暖,她真切感受到了。
少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身上衣裳破成烂布条,内里金丝软甲也已被血染红。
受伤的大汉停止进攻,将收尾工作交给另外一人。
“我裴氏儿郎绝不跪着死!”阿荒以刀支地,踉跄地爬起来,扯下鼓鼓囊囊的荷包丢到地上,“小娘子命苦,是男人就别为难她,我任你们处置。”
他扯出一抹虚弱微笑:“烟烟姐,我走了。”
“不要!”心弦断裂,陈嘉颖推开身旁卸去防备的大汉,提起衣摆奔向阿荒,用身体挡下大汉的刀。
她不爱他,亦不恨他,看不得他死在她面前。
陈嘉颖肩膀上挨了一刀,由于没有软甲护体,鲜红血水瞬间渗出青色道袍。
没想到她会突然跑过来,而且还伤了她,大汉皆是一愣。
陈嘉颖强忍剧烈痛楚,虚弱道:“跳河。”
阿荒早在她中刀时就脱下软甲,没有一丝犹豫猛地扎进河里,潜在水中回头看了眼轰然倒地的女郎,毅然决然快速游向对岸。
水声惊醒愣住的大汉,砍伤陈嘉颖那人跳河欲追,被一开始挟持陈嘉颖的大汉抬手挡下。
“十四,算了。”
“主子的意思是务必诛杀此子。”
“他都跳河逃了,怎么杀?早知道刚才我来下最后一刀。”
少年彻底消失于茫茫夜色中,挟持陈嘉颖的大汉扯下蒙面布,正是秋英十六骑之一的秋十一。
另外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秋十一走到已经晕厥的陈嘉颖身前,半跪下来,感慨道:“这都要救,妇人心还真是难测。”
秋十四说道:“三个人都没能解决乳臭未干的小子,主子怪罪怎么办?”
“有此物和小娘子,主子不会怪罪。”秋十一取出怀中玉佛颈链,“你快马加鞭把这个送回去,我和老四留在此地找郎中,等娘子好些了再护送她回京。”
秋十四瞧了眼用牙齿咬着纱布包扎手臂刀伤的秋四,将大环刀扔他脚边,接过玉佛颈链转身离去。
秋十一撕烂衣裳勒住陈嘉颖血流不止的伤口,打横抱起她,说道:“明日白天客舍汇合。”
“行,我把这东西和刀送给响马崽子们就来找你。”秋四捡起金丝软甲和带血大刀,骂骂咧咧走远。
“娘的!两个月了,差事总算了了。他爷个屌,狗屁破弓真他娘难用!”
“慎言!”
“知道了。”
长安,将军宅。
一轮弦月似弯弓挂在夜幕,裴静文抱着肥猫坐屋檐下赏月,回想五天前碧云亭中的不欢而散。
最开始是林建军无理取闹,她一气之下说了分手,原来占十分理的她便只剩五分。
后来再去碧云亭,她原该为轻言道歉,不想看到他审问犯人的架势,又和他争吵起来。
不过此事他也有不对,责任对半分。
接着她又口不择言,五分理便只剩下三分。林建军气急,攥着她的手腕不许她走,这样一来,她反倒比他更有理。
一番分析下来,林建军当有七分错。
“这次吵架不能全怪你耶耶,妈妈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妈妈再有错,你耶耶也不该对妈妈动粗。娇娇儿,妈妈该怎么办?”
裴娇娇没搭理她,自顾自舔舐后爪,裴静文便把手放它嘴边。
大肥猫迟疑了一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几下突然出现的手指,抬起圆嘟嘟的小脸,睁大眼睛望着女主人,好像在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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