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里一里西斜，疏散的光线自枝蔓间漏下，一阵怪风吹来，枝蔓婆娑，光影如水波般轻荡。
金嬷嬷忽地“呀”了一声，指着游廊道：“太夫人您快瞧，来了。”
郦隐收拢飘远的心神，缓缓抬头。
落英绿柳中，走来两人，左侧那个衣着简朴，纤纤的身条瞧着有些清瘦，行走间端正规矩，自有一段大家族出身的稳重与高雅。
跌入泥潭这些年，还能长成今日这般，实属难得。
几个呼吸之间，她们走近，郦瑄扬声喊了声祖母，“您瞧，我带谁来了，您可还认得出么？”
“认得出，认得出。”太夫人上下打量探微，一时间感慨万分，“多年未见，竟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金嬷嬷你瞧，是不是比小时候还玉雪可人。”
金嬷嬷说是，“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这个头也高。真好啊。”
探微赶忙向太夫人行礼问安，“探微拜谒太夫人，愿太夫人如松之盛，如鹤之翔，”
“嗳嗳……好孩子。”太夫人急急扶着住她，牵着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年受苦了。”
探微摇头说没有，“活着已是莫大的幸事，不敢言苦。”
她这话说得太夫人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想到故去的大儿媳，一时又想到无缘见一面的小孙子，顿时眼底泛起泪光。
太夫人对她的感情，竟深到落泪的程度？
探微惊疑。
“是探微的罪过，惹太夫人伤心了。”
太夫人说没有，“高兴的。往后啊，别这么见外，就同瑄儿一样，喊祖母。”
探微说是，视线不经意一抬，撞上立于两丈之外的郦隐。
他神色温然，眼底含着柔和的笑意。四目相对的一瞬，那笑意漾至眼尾，如惠风和畅，仿佛能暖透人心。
...
拜别太夫人，郦瑄带探微回她的兰隅居。
两人说说笑笑，郦瑄热情似火，探微招架得颇有些吃力。
步下游廊，郦瑄打眼看到郦六郎、郦八郎打南边过来，她即刻招呼道：“六兄、小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郦随道：“听说五兄回府了，咱们找他玩去。”
话落，含笑的目光在探微身上稍作停留，迟疑着问：“这位是？”
“这是全州姨祖母家的韩表妹，小字阿恒。”郦瑄说，“今儿下半晌刚来，往后就在府里住下了。”
说毕，又同探微介绍郦六郎与郦八郎。
“阿恒见过两位郎君。”探微敛衽行礼。
“表妹客气。”郦随回礼。
八郎郦阳也道：“表妹客气。”
郦瑄捂嘴笑，纠正道：“你该叫阿姊，阿恒与我同岁，比你大一岁呢。”
“八个月。”郦阳纠正完，又乖巧补上一声“阿姊。”
探微还了声表弟。
两厢里略一寒暄，草草告辞。
郦阳五步一回头，直望到她们拐过花墙，不见踪影，才猛地攥住郦随的胳膊，一通猛摇，几乎把那截臂膀晃成狂风里的树枝。
“六兄，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他心潮澎湃，眸光灼灼，“你尝过那种只一眼，魂儿就被叼走的滋味？”
郦随怎会不知。
心悦程钰之前，他一见钟情过好几个女郎。
然而那又如何？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而色之一字，最经不住朝朝暮暮的消磨。
郦随嫌恶地甩开郦阳的手，袍袖一振，径直朝沧浪斋去。
郦阳愣在原地，回过神后小跑追上，嚷道：“六兄耳朵打盹了？弟弟正同你说话！”
“没聋。”郦随斜睨他一眼，“懒得理你罢了。”
“为何？”
“不为何。”
郦阳瞠目：“六兄今日吃火药了？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并无。”郦随冷嗤，“就是看不惯你一脸发春的色样儿。”
“我如何就发春了？！”郦阳连呼冤枉，一路嘀咕。
到了沧濯斋，远远望去，郦隐正倚桥投喂鱼食，一尾尾红鲤，逐食而来，水面仿佛挑动着一片霞光。
“今儿回门可还顺利？老泰山可曾为难你？”郦随走近，笑呵呵揶揄兄长。
郦隐说没有，“众所周知啊，前夜信卿拜访陈侍郎，陈公有些问题没想明白，信卿找我过去同他聊聊。”
三日前，淮西路随军转运使劾奏户部侍郎陈济吞盗军粮；当夜，沈摘漏夜前往陈府。
前夜郦隐出府时，尚未闻此风声。
彼时，他心急如焚，想要尽快赶到桃树巷，也深知不可莽撞。
本打算先去好友谈彧府中暂避耳目，不想巧遇校正司一队暗骑，于是临时改道，随他们前往陈府。
郦随稍一琢磨，笑了，“陆公可信？”
“校正司上下皆可作证，我确曾去了陈府，直至天明方离。”
“拿霁礼做幌子，去淌校正司那潭浑水，还是在新婚夜——祖父这回气得差点掀屋顶。没动家法，不过看你刚成亲、腿伤又没好全，才勉强按下怒火。以后你还是少往那腌臜衙门钻，你晓得的，祖父一向嫌你与信卿走得太近。”
“仕途可依祖父之意，倘若交友也按他的好恶——”郦隐低低一笑，满是涩味，“我与那提线人偶还有何两样？”
“可不是！”郦阳猛地一拍栏杆，“万事都听祖父的，仕途依他，娶亲听他，若连交友也得他点头。那还活什么劲？不如‘扑通’跳下去，跟这些红鳞鱼儿同游，反倒自由自在。”
他话锋一转，凑过来压低声音：“可前夜，五兄在校正司都做什么了？听说回来时一脸灰，像刚从谁家灶膛里钻出来。”
“去去去。”郦随驱赶他，“小孩子少打听事。”
话说着，从郦隐手中拿过鱼食，塞进郦阳手中，“喂鱼去。”
“不公平。”郦阳呼天抢地，“大家都是兄弟，凭什么你俩更亲。你俩还要背着我说秘密！”
郦随抬手作势要打人，“凭我俩自小同吃同住，吃一个乳娘的奶长大。若有何秘密不想让你知，方才便赶你走了，还能让你听这么多？”
郦阳冷嘁一声，“行吧行吧。俗话说‘多知一句，命短一寸。’我喂鱼去。”
郦随抬腿揣上他屁股，“什么死不死的，赶紧的。”
郦隐含笑看俩弟弟打闹，待郦阳走远，郦随问：“说实话，你前夜到底去哪儿了？”
这两日郦隐脸沉得能滴出墨来，郦随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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