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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望月楼(十六)

小说:

女仵作攻略笔记

作者:

一颗富贵竹

分类:

古典言情

陆乘渊负手立于,不露声色。离了书案,堂下幽暗,只点了一对鎏金鹤首烛灯,投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光晕将他的神情分割得朦胧难辨。

白九昭见他不言语,又取回验状,趴到书案上,掌灯细看起来,口中喃喃道:“这笔迹虽相似,却多了几分清隽之风。若非程大人亲笔,那必是他极为亲近且熟悉之人所写。或许是他悉心培养的关门弟子,抑或是……”

“他的外孙女。”陆乘渊忽然开口,沉沉目色霎时间云雾翻涌。

他看向书案上的验状,只觉它不再是一页纸,而是一只手。这只手将罩在他眼前的云雾一把拨开,心中长满倒刺的硬壳,倏忽间被搅开一个豁口,在这一刻,竟能拨云窥见星光。

陆乘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忍不住,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什么时辰了?”声音哑得可怕。

崔海瞧出不对劲,喏喏道:“回王爷话,怕是已经戌正了。”

“戌正……”陆乘渊振袖转身,抛下一句:“备马车,进宫。”

*

马车行得极快,一刻钟后便停在了东华门外。

陆乘渊由提灯的小黄门引着,一路往德政殿疾行。

夏夜凉风穿堂而过,陆乘渊只觉今夜的风声尤其大,吹得他脑袋嗡鸣,思绪纷乱。

拐过最后一道宫墙,两个宫人的低声窃语被风灌入耳里。

“皇上今儿个怕是又要歇在德政殿咯。”其中一个轻叹着道。

“嗐,那有什么法子呢?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咱们这些当差的,只消贴心伺候着便是。”另一个答话,听那声音,估摸着年纪要大些。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回回……”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回回皇后那边都得打发人来,不是送这送那,就是来打探消息。皇上那心思,咱心里跟明镜似的,我一个小奴才,夹在两个主子中间,哪天不被磨得骨头都不剩才怪哩。”

“嘘!这话可不兴再说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

“王、王爷,奴才见过王爷。”二人见到陆乘渊,霎时噤了声。

陆乘渊并未理会,兀自进到殿前,不多时便得了通传。一个头戴展翅祥纹幞头,红带白銙的宫前殿内侍总管迎出来,引着他进了德政殿。

景瑄帝落下最后一笔朱批,从堆叠的奏疏缓缓抬头,“怎么,有急事?”

陆乘渊面上无甚表情,可满身的霜露之气哪里骗得了人。他躬身行礼,“是,外甥的确有要紧之事请舅舅帮忙。”

言语间少了君臣之分,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

景瑄帝眸色一黯,想到早上那盘未尽的残局,奏疏下的指节渐渐发白。

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说吧,是何事?”

陆乘渊脚步沉稳,一步步向前,立于宫灯投下的光晕中,向景瑄帝深深一揖,“舅舅,外甥斗胆再问一次,十年前薛尚书一家之案,当真没有丝毫疑点吗?”

景瑄帝微微抬眸,发白的指节恢复了血色。他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珠串,语气平和道:“未晚,你对此案的执着,朕心中自是明了。但朕已经多次告知于你,那桩案子,是朕亲历亲审。薛家一门三口,加之程家满门,共计十三具遗骸,皆由张启光亲自检验。他乃程老先生之高足,朕深信其为人,他断不会……”

“但他并不可信!”陆乘渊打断道。语气虽仍是恳切,但这大殿之上,敢打断当朝天子的,又有几人?

霎时间,殿内侍从纷纷俯身,齐刷刷跪倒在地。

景瑄帝未露愠色,只是微微怔了怔,而后不怒不恼地负手踱出书案,睨向陆乘渊,“有脾气了?”

“外甥不敢,只是心中疑虑难解。”陆乘渊俯首揖下,已然是请罪之姿。

“有脾气是好事。”景瑄帝轻轻拍了拍陆乘渊的肩头,越过他身侧,一挥袖道:“尔等都退下吧,跪着碍眼得很。”

待内侍们尽数退下,景瑄帝的眉宇间忽地添上几分凝重。他折回身,看着陆乘渊,“你既有所疑虑,想必是查到了什么。说吧,张启光到底如何不可信了?”

“康仁十二年的卷宗被人动了手脚。”陆乘渊直提要害。

景瑄帝眸色一凝。

继而,陆乘渊将望月楼的死者与观音像失踪案的关联一一道来,“望月楼一案恰恰证实了观音失窃案背后有疑,彼时大理寺与刑部携手追查,以张启山的能力,竟会查不出?除非有人不让他查。而张启光任大理寺卿八年之久,若当真为他人马首是瞻,又怎会仅在这一个案子上动手脚。”

“十年前一案也是由大理寺与刑部合查……”景瑄帝眸光转深,迟疑道:“所以,你怀疑这桩案子也有问题?”他顿了顿,又问一句:“你怀疑他们没死?”

“是。”陆乘渊目色坚定,“正因为当年是张启光亲自验尸,那十三具遗体的死因,抑或是不是真的死了,便都存疑。”

景瑄帝沉吟片刻,眸中难窥见情绪,“可这些毕竟只是你的猜测,并无实证。”

实证?

陆乘渊心下一沉,即便是那份验状,也算不上实证。他用了十年时间去接受的事,确实不该因为一个猜测就妄下定论,只是……

他沉默地站着,眼前雾蒙蒙晃着落地宫灯的烛光,半晌后,他忽然问了一句:“舅舅,有些事,即便只是猜测就足够了,不是吗?”

景瑄帝并未说话,神色亦是寂寂然。

“您有没有试过,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然后就再也放不下了。”陆乘渊又道一句,不知是对他说的,抑或是对自己说的。

景瑄帝怔然,怎么会没有。只是多年的尔虞我诈、波云诡谲,头顶的冕旒,脚下的苍生天下,让他不得不将这份“放不下”与那个人一起埋进青州的坟墓里。

那句尘封多年,被揉碎了捻进骨血里的话,断断续续又浮上耳边:人的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心里有我。只求、只求在这良辰美景里,让我遇到了你。

景瑄帝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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