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蓁和许博分别后匆匆忙忙的往通往刑部的那条宫道上走,到转角处时,前方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
她眉头一舒,焦急地跑上前,可昨夜下了场大雪,如今虽小了些,但宫道之上积雪厚重,柳如蓁又心急,一个没在意把脚歪着了。
马蹄声愈发的清晰,柳如蓁不甘地挣扎起身,抹掉脸上的雪,扶着一旁的宫道,缓慢地走着。
距离不算远,柳如蓁忍着疼痛走到了护卫军所在的地方。只见宋宸坐在马上,似乎在与旁边的士兵说着话。柳如蓁没有惊扰他,而是轻着步子往前走。
士兵有些为难:“殿下,王爷在乱葬岗找的替死鬼您不打算用吗?”
“替死鬼什么的这么麻烦,真人不就在这吗?”
是宋宸的声音。
“多说无益,杀了吧,用弓箭。”
闻言,邓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今日的结果,他就站在雪中,等待着死亡。他的死,若是能救活其余人,那么他很乐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而身处后方的柳如却如被五雷轰顶般,瞪大了双眼。
宋宸这是在说什么?
柳如蓁扶着宫墙止不住颤抖,脚上的疼意根本止不住她拼命往前走的脚步。
“宋宸,宋宸,你在说什么?”
听到柳如蓁的声音,宋宸明显身形一僵。他没有转过身去,也没有回应柳如蓁。只是淡淡命道:“开始吧。”
一声令下,利箭穿过风雪向着邓凝飞来,柳如蓁上前想去挡,但她离得实在是太远了,走了几步立马就被几名侍卫硬生生的扣住双肩。
“邓凝!躲开!”
可邓凝直直地立在那一动不动,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任由飞箭射向自己。他撑不住的跪倒在雪中,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下,晕红了他的白如雪的衣袍。
“放开我,快放开啊!”
视线被阻拦,柳如蓁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邓凝倒在雪中的身影。
面对柳如蓁的恳求,宋宸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把她眼睛捂上,带走。”
一张大手毫不留情地盖在柳如蓁的眼皮上,双眼一黑,邓凝的残影了无痕迹。她看不见眼前路,双臂被钳制,黑暗放大了她内心的恐惧与担忧。
“宋宸你别杀他,我求求你了,宋宸!”
她没有放弃挣扎,也没有放弃求宋宸。
“宋宸,我求你了,邓凝没错,都是我的错,我去和皇帝认罪,我求你了放了他吧。”
宋宸勒马到了柳如蓁面前:“放开她吧。”
士兵松开手,柳如蓁得以见到光明。此时宋宸正俯看着她,飘雪打落在他的马尾上,一如当年梅林初见,他身上缭绕着寒意与怒气。
她不顾狼狈,不顾疼痛,踉踉跄跄走向宋宸,紧拽着他披风的一角,泪水划过她脸颊,又刺又疼。
柳如蓁知道宋宸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压下情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只手,抚在了他佩戴的长剑剑柄上柔声道:“宋宸……我求求你放过他,邓凝是无辜的,我现在就去和皇帝认罪,真要治罪,那就治我一人的罪,该死的那人也是我,你杀了我吧。你别杀他好不好,就按照计划那样救他一次,就一次。”
宋宸紧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微微一松,他没有答,而是撇过脸,选择不去看柳如蓁。
“你的脚歪了?”
柳如蓁一怔,不明白宋宸问这个做什么。可见他冷淡的态度,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的手也从长剑慢慢移到了宋宸的小臂上。
她压低声音,试着回答除夕那日,宋宸留给她的问题。
“宋宸,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喜欢的人是你。”
闻言宋宸双瞳骤缩,转过头来看着她。眼前人眼眶带泪,目光坚定,不似有假。他信了。
“你先回史馆去,护卫军办事不容得外人插足。”
宋宸抬头,目视前方,一字一句道:“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走。”
“不……”柳如蓁松开被抓的变形的衣角,有些慌乱往后退了几步:“我现在就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宸已经心软了。他让她走,无非是为了更好办事。
这时许博也闻声赶了过来,士兵围住了邓凝,他没见到中了箭邓凝,只是看到柳如蓁红着眼挪着步子往回走。许博立马上前去扶柳如蓁,焦急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我们先回史馆。”
许博有些担心地看向宋宸那边:“邓凝呢,他现在安全了吗?”
柳如蓁回头看了一眼宋宸,语气肯定道:“安全了,邓凝他会好好的。天亮了,我们先回史馆吧。”
两人回到史馆后,雪停了,才刚把暖炉里的炭换上,华致远和高晋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入,两人脸色煞白,官帽歪在一边,这么冷的天,却能见他们脸上有汗珠,表情好似见了鬼一般。
许博起身,皱眉:“你们这是这么了?”
华致远把门一关,喘了几口粗气,捋顺了呼吸,这才开口:“罗正死了,死了,血溅两仪殿。”
柳如蓁和许博不敢相信:“什么?”
余惊之下,高晋颤着声开口:“今日早朝,九殿下走了之后,罗宰相就不知怎么的,把皇帝那些肮脏事说了出来,可还未说多少,就被皇帝命人拿下了,趁群臣还都在惊恐之余,他挣开士兵,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匕首往皇帝方向去……”
高晋声音哽咽着,华致远抹掉脸上的汗,接着高晋的话继续道:“罗正没成功,就差一点,就能走到皇帝面前,他年纪大了,能挣开束缚已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了……”
“进来的那些侍卫反应很快,一剑刺向他,没能让他成功。罗正被拖下去时,两仪殿的地板上全是血痕,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着皇帝当年的干的那些事。皇帝惊魂未定,但还是立马让那些士兵用剑搅烂他的嘴。罗正不肯,一直挣扎,满口都是血,满身都是血。”
罗正死前的惨状还在高晋和华致远脑中不断重复上演。柳如蓁和许博听了他们的叙说后,想到罗正的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众人脸上全是惊恐与不忍,他们惊恐的是皇帝狠辣的手段,不忍的是,一朝宰相死相悲惨,死的不明不白。
许博撑着桌子,喃喃道“罗大人这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准备好刺杀皇帝,也准备好了去赴死……”
柳如蓁神思恍惚看着地面,脑中全是罗正浑身是血的身影:“你们还记得我们出宫那几日么,那时罗大人就已经生病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可一想到还没给好友刘宁报仇血恨,才会如此极端。”
许博缓过神来,拽着华致远问道:“皇帝有说什么吗?文武百官有说什么吗?”
高晋叹息道:“皇帝反应的很快,罗正还没说完刘宁的事就被堵上嘴了,含含糊糊间又说了当年乙卯之变的事,若是敏锐些的大臣心底估计也都能联想到皇帝弑父杀兄的传闻了。”
“行刺天子,众人皆惊,皇帝在侍卫的护卫之下离去后,群臣也就散了。”
短短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宫内风云翻涌,有人身死有人伤,有人欢喜,有人心死。
一朝老臣的死去,也不过帝王一句话而已,
等柳如蓁再见到宋宸时,已是傍晚。宋宸还穿着清早时的衣裳,马尾微乱,脸上沾染了些许污渍,看上去疲惫不已。
罗正的事如今已经传遍庆宫上下,想必宋宸已经知道了。
见宋宸进了直房,柳如蓁坐在桌前,没着急问结果,而是递了一个帕子给他。
“辛苦了,快擦擦脸吧。”
宋宸接过帕子,坐在柳如蓁对面,冷冷地盯着她:“你不问一下邓凝如何?”
柳如蓁淡淡笑道:“我信你。”她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道:“我信你,我也知道……你应该没想过要杀邓凝的,只是为了做戏给旁人看,是吗?”
“柳如蓁你错了。”宋宸嗤笑一声:“他活着对我又没好处,若是放他走,之后被老皇帝知道我在帮你们,岂不是对我很不利?”
柳如蓁背脊一凉:“所以你还是杀了他?!”
“我本来是想杀他的,后面又不想了。让那小子受了点伤,我让他滚到郊外去养伤了,便宜他了。”
宋宸一脸无所谓地说着。柳如蓁听他略带孩子气的言语不由得笑出了声。
宋宸看了她一眼,柳如蓁的笑容很温柔,柔的似乎能化解一切。他能感觉得到,存在于心里的那股戾气似乎淡了许多。
“这次多谢你了,宋宸。”
宋宸拿起帕子擦了擦脸,带着自嘲的意味道:“我可不想被你骂,被你写进史书里,说我谋害臣子与狗皇帝狼狈为奸。”
柳如蓁笑道:“你不是说只要把你写好看一些,其余的怎么写都无所谓吗?”
想到自己夸下的海口,宋宸哑口无言,抿了抿唇,颇有邀功之势:“那这次我救了邓凝,邓凝这人品行和能力还是不错的,我既救了他,也算是为国家保留了一个人才,是件佳事,你们这些史官要给我记下了。”
两人说着玩笑话,气氛恰好之时,却传来一阵叩门声。
“是我。”
宋烨?
宋宸不情愿的起身去开门:“王兄去不若史馆那边候着吧,我们待会便来。”
宋烨会了他的意,知他这个弟弟是不愿意让旁人进去的了,也没多说就往史馆那边去了。
柳如蓁疑惑道:“宋烨怎么来了?是来找你的吗?”
“不,是来找你的。”
宋宸转头,幽幽道:“我们有求与你们四位史官。”
柳如蓁一头雾水的被宋宸扶到了史馆内。宋烨翻着书页,静坐在书案旁,柳如蓁见了也不管宋烨是王爷,急忙大声喝止:“谁允许你随意去翻桌子上的东西的?”
宋烨把书合上,也没怪柳如蓁失礼数,反而有些自惭起身拱手道:“令史大人抱歉了,是宋某之错。”
柳如蓁心想,果然是有求于人的模样。
三人坐下后。宋烨试探性问道:“九弟你与柳大人说了吗?”
柳如蓁看了眼宋宸,宋宸低着头两眼无神地望着地面。柳如蓁知他是在想着罗正刺杀皇帝的事,宋宸自打进门那一刻,似乎就有意回避此事。
罗正有恩于他。宋宸这人虽然性格有古怪,可也是有恩必报之人。刘家是宋宸母家,如今罗正为报仇而赴死,他心里肯定很难受吧。
“王爷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我想让你们几位史官把前朝的真相公诸于世。”宋烨看了眼宋宸:“这也是九弟的意思。”
柳如蓁皱眉:“公诸于世,然后再逼皇帝写罪己诏?”
宋宸从回忆中缓过来,回了柳如蓁的话:“不错,线人来报,今日早朝后皇帝便解了司马徽的禁足。他一出府便偷偷往西洲方向去了。”
“西洲?”
宋烨解释道:“西洲是司马徽的势力范围,早前他便暗中在那里招兵买马,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今皇帝对他诸多猜忌,我又与他关系破裂,司马徽权势已失,他不想死,他也舍不得手中的权,司马徽此番去西洲很有可能就是要搞叛乱。”
“如若我没估错,司马徽给宋伯源书信早早就已经到了他手上了吧。”
宋伯源是宋宸的哥哥,柳如蓁之前就觉得这位皇子全身上下除了愚笨自傲,就是丑陋猥琐。看来司马徽是走投无路了才选了这样一位皇子联手,企图扶持个傀儡皇帝,好保他司马家百年屹立不倒。
宋宸冷笑一声:“已经到了。听江全说,那个废物听到司马徽愿意扶持他当皇帝不知有多开心在皇子所和他那废物弟弟胡言乱语了一天了。”
柳如蓁心中仍是有疑惑:“所以你们是想让我们在兵变之时把真相公诸于世,然后逼皇帝写下罪己诏,若他不写你们便不救他?那如果他为了保命写了呢?你们救下他后,该怎么办?”
“他写了也得死。”宋宸开口,言辞中尽是冷漠:“罪己诏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做错事的究竟是谁。他若是不愿意自刎,我可以帮他,在他的赎罪之路上,帮他一把。”
宋宸说这番话时,柳如蓁能明显的感觉到宋烨的不忍心,他就坐在她对面,抿着下唇,没有说话。
虽说是各取所需,皇帝的血也沾不到他手,可毕竟是生父,况且皇帝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宋烨的地方,若不是宋宸将陈年往事告知于他,兵变之时,他应当会选择护住自己的父皇吧。
只是宋烨愿意与他合作,应该不知说了这些东西,更多是有利益上的牵连吧。
宋烨抬起眼来,呼了一口气,对柳如蓁道:“司马徽不是什么压得住性子的人,估计不出五日他便会动手,史官们要什么帮助尽管提。”
柳如蓁想了想:“宋科,还有两位刘家人,让他们做证人,足矣。”
“还有你,宋宸。”
“我?”
柳如蓁点点头。
把伤疤在众人面前解开的的确确是一件很难,也很疼的事。但如果,忍了这次疼痛后,就能让罪有应得之人受到惩罚,那便是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宋宸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答应:“天子受危,百官护驾之时,便是他宋鄞身死名裂之时。”
到了第二日,馆内的史官都到齐后,柳如蓁用简短的言辞将昨日之事向他们叙述了一遍。
三位史官没有人反对,反而很支持,尤其是许博。柳如蓁说完后,许博立马翻箱倒柜,将从雪梅轩拿回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华致远也与他一起翻找起来。
相比之下,高晋就显得冷静许多,柳如蓁担心他心中有所顾虑,走上前问道:“高伯伯,其实您可以拒绝的,毕竟高婕妤还在后宫之中……”
高晋摇摇头,叹了一声,终究还是道:“婕妤她……早就想摆脱圣上了。”
听到高晋这么说,柳如蓁倒也不吃惊,毕竟谁都不想当替身,即便那人很爱你,心中难免会有芥蒂,因为每个替身都清楚,自己永远比不上已经死去的、离开的人。
“嗯,伯伯若是有什么需要,与我说便是了。”
宫廷的另一边,钦安宫内,皇帝因受了惊吓染了病,此刻正靠在床边,喝着贤妃亲手喂的汤药。
“咳咳——”
刚喂进的汤药又被皇帝吐了出来,贤妃捏起帕子,小心翼翼替他擦拭着,见皇帝咳嗽不止,她又替他顺了顺背,柔声道:“圣上忍着些,要把药喝进去身子才会好。”
皇帝虚弱地应了声。才不过几日,他两颊便凹陷下去,近日入睡也极其困难,好不容易入了梦,又全是一些有人来找他索命的噩梦。
服侍皇帝睡下后,贤妃也回到宫中,命人把司马徽送进宫里的毒药藏好。
她爱了皇帝这么多年,虽有不舍但对她来说,权力与一生的荣华富贵比爱情更加的重要。
眼下皇帝已经对司马家动了杀意,若她哥哥一死,宋烨当了皇帝,为了防止太后干政,外戚干政,遗诏之中,必然会杀母留子这一条。
若不先下手为强,丧命的便是自己。
*
雪梅轩中,宋宸和宋烨在商议着兵变的事。根据探子的线报,四日之后的清晨,便是兵变之时。
具体的事宜已经商议了差不多了,两人说好了,一个要皇帝的命,一个要皇位。
“九弟放心,到时我会将人全部撤走,罪己诏,由你拿出来,父皇的生与死,也由你决定。”
宋宸敲着桌面思索,宋烨见他不答,继续问道:“九弟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你当上皇帝后,要向你邀什么功才好?”
见他思索的认真,又说的直接,宋烨愣了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此次能成功。”
宋宸抿了一口杯里的温茶,看着眼前的宋烨笑了一声。果然是众人眼中,最适合当皇帝的人。他简直和宋鄞一模一样,只是他自己还未察觉出来。
既想做某事,却又想要维护好自己的声名。不过就这么看来,宋烨还是强些,至少他人性还未泯,不会为了夺权而卖国亦或是谋杀忠良。
“喏。”宋宸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愿我们成功。”
*
三日后的凌晨,宋科和刘寻安被送往史馆。
柳如蓁和几位史官从昨夜便开始着手准备了。要让百官都信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们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与证人。
不过有了史馆谢新允死于权臣和罗正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诬蔑天子”的前戏,百官对这位天子,多多少少都持有些疑心,尤其是一些老臣,对当年之事有怀疑却又不敢多说,于是便藏在心底,如今又被近来之事一点一点的拨开,他们会成为最先站在皇帝对立面的那一批人。
宋科和刘寻安得知今日的计划后,除了感到快要洗冤欢喜,也感到紧张都来问道:“到时我们该说些什么吗?”
柳如蓁抱着待会要用的书卷对他们说:“往日所历,心中所想,实在想不出说什么,畅所欲言便好。”
许博也认同地点点头:“放心,人在做天在看,皇帝他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整理好要用的东西后,柳如蓁一行人便在史馆内等待着宋宸的通知。
此刻天还未亮,司马徽的叛军军队已经浩浩荡荡来到了元京附近。
城门守卫已经将叛军临城的消息传到了宫中,皇帝连吃了几日的有毒汤药,此刻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两眼空空地望着金黄的床帘。
皇后刚才还来钦安宫看了一眼,但立马就被宋烨派人送回了永宁殿中,并嘱咐她不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殿门半步。皇后似乎也预感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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