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忙活下来,也到了吃饭的时辰。赵晗端一碗炸好的臭豆腐,朝三婶家走去。
乡下人家住的地方往往都连成一片,尤其是带亲戚关系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屋都建得很近。三婶家左右不过拐一个弯儿,再走几步就到了。
彼时夜幕将至,农人早已荷锄而归,纷纷洗手做羹汤,路过门口时听到哗啦的水声、哔哩吧啦的柴火燃烧声,各家各不相同的饭菜香气漂浮在这苍蓝暮色里。
时而也掺着吆喝或怒骂,那多半是大人带着一身疲累归家,发现贪玩的孩童没按吩咐提前蒸好饭的愤怒之语,紧接着响起孩童的哭闹求饶,听得赵晗牙关一颤。
绕过着熙攘热闹,就到了三婶家,赵晗朝里望去,并未听到做饭的声响,也瞧不见人影,只得推开门高声喊:“三婶子,你在家吗?”
“在呢,”三婶的声音微微发颤,从一扇门后探出身来,又吸了一口气,问:“晗妹儿,你怎么来了?”
怎么听着三婶像是哭过?赵晗眉头微皱,往里走去,不动声色道:“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到了跟前,才看到三婶神色萎靡,鼻尖发红,眼角有未擦干的泪,好憔悴模样,赵晗心一惊,连忙追问:“婶子,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人一受委屈,没人问倒是还能忍着,一旦有人真切关怀,这心中的苦楚就像大坝决堤一般,就怎么堵也止不住了。
只见三婶哽咽两声,又呜呜低哭起来,似乎是觉得在小辈面前这样痛苦颇为羞愧,又扭过头去伸手抹泪,强行止住啼哭,胸中猛呛七八下,叫人听着好不难受。
赵晗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背,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三婶才抽了两口气,不再哭了。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三婶家未起灶火,三叔也不见人影,两个小的也不作声,也不知道是躲在屋里哪一处,赵晗心里头隐隐有了猜测。
“三婶子,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三婶子摇了摇头,深呼了一口气,十分羞赧地笑了一下,哑着声说,“一把年纪了还哭,真是让你见笑了。”
赵晗不置可否,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小妹和小驭呢?怎么不见人影?”
“小妹在房里躲着呢,”三婶转身往房里走去,“我去叫他们。”
三婶这么一说,赵晗就察觉出不对劲了,不管是赵驭还是赵小妹,平日里对她都是十分热络,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眼巴巴地凑过来,哪里分明听到他来了,还躲在屋里不见她的道理?
站在门外,听到三婶断断续续的哄话声,赵晗更为疑惑,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三婶家这两个小孩儿都懂事得很,七八岁就帮着洗衣做饭的,什么时候娇气到需要人哄了?
“小妹儿,你不出来见见我吗?你这生病好几天不出门,我又忙着,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姐姐可是想你想得紧,”赵晗高声往屋里说,“你不想姐姐吗?”
屋内。
“听见没,娘没骗你,你晗姐姐真来了,你不想见?”三婶子抱住女孩儿单薄瘦弱的肩膀,温声劝导。
“不见!”奈何赵小妹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嗓音尖锐地回答,自顾自地将头埋进棉被,刚停歇下的哭声又响起来,“我谁也不要见!呜呜呜……你们都骗我……”
听到这动静,赵晗再也坐不住了,推门而入,便看到伏在床上痛哭的赵小妹,她哭声极为凄厉悲惨,听得赵晗一阵揪心。
就走过去,把人抱在自己怀里,轻声问道:“小妹儿,怎么了?和姐姐说说,说不定姐姐有办法呢。”
一边眼神示意,让三婶子先出去。三婶子得了示意,默默地退出去,赵晗和女儿年纪相仿,年轻人好说话一些,让赵晗好好劝劝说不定女儿就不哭了。
赵小妹啜泣不止,伸出手来抱住赵晗,晗姐姐晗姐姐地叫,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赵晗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过了良久,赵小妹才不哭了,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额发被泪水沾湿,乱七八糟地黏在额头上,抽抽噎噎地倾诉:“喊姐姐,我爹要把我嫁给别人当小妾……”
“那个人都六十岁了,”赵小妹浑身发颤,“眼皮都要垂到下巴上,我爹非要我嫁过去……”
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变得沙哑,一字一句,泣血一般地诉说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的命运。
赵晗心头止不住地一阵痉挛起来,赵小妹才十三岁,怎么能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做妾……这年纪,给赵小妹当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老牛吃嫩草,也是有够不要脸的!三叔也是没良心的,赵小妹可是他亲生的闺女!
“怎么办啊姐姐,我不想嫁给他!他身上都有老人味了……呜呜呜……”
“别怕,”赵晗撩起她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她红肿不堪的眼睛说,“姐姐给你想办法。”
“真的吗?”赵小妹怔怔地问,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真的。”赵晗紧紧握住她的手,心里却还是一阵没底。
赵小妹擦了擦鼻子,一脸信任地望着赵晗,似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赵晗身上。
女孩子的眼睛肿得将眼仁都挤不见了,却仍不妨碍赵晗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与无措。
无论在什么时代,底层的女人总难以避免成为家庭的薪柴,烧个粉身碎骨,最后只剩一捧灰,可怜最后这捧灰都要被撒到土里做肥料。
越想,赵晗越止不住地颤了两下,又坚定地说:“别害怕,姐姐给你想办法。”
赵小妹十分感激地嗯了一声。
“来吧,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赵晗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柔声道:“新鲜玩意儿,你肯定没吃过。”
“什么啊?”赵小妹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显得稚嫩可爱。
这才像小女孩儿嘛,赵晗心想,笑着说:“你吃了就知道了。”
“你去拿双筷子来。”
两人先后走出去,见三婶还在门外站着,赵小妹却只是瞄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去拿筷子了。
赵晗安抚她,“她没事了,三婶,你也来吃。”
话刚说完呢,赵小妹已经拿了筷子走出来,递给了三婶子一双,三婶子愣了一会儿,接过去。
赵晗将其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晗姐姐,这是什么啊?闻着怪怪的。”赵小妹夹起一块吸饱汁水的臭豆腐,不禁好奇发问。
“你快尝尝看。”
在赵晗殷切的眼神下,赵小妹毅然决然把这奇怪的东西放进自己嘴里,总之,晗姐姐是不会害自己……一咬下去,赵小妹忽地瞪大了眼睛,那红肿的眼皮被她用力一顶,露出瞳孔来,透出浓厚的震惊。
一侧的三婶子也是惊讶不已,连连咀嚼好几口,仍不可置信,又夹了一块。
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反应,赵晗忍俊不禁。
“晗姐姐!这是什么!这也太好吃了!”赵小妹惊喜追问。
“臭豆腐,你还记得我跟你砍的苋菜梗吗?就是拿来做这个的。”
“……苋菜梗,还能做出这样好吃的东西吗?”三婶子也惊讶不已,好奇发问。
“嗯,可以拿来做卤水,好吃就多吃点。”赵晗又说。
赵小妹有些羞怯地望了一眼赵晗,见赵晗目光温柔,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又去吃臭豆腐,晗姐姐对她真好。
母女两人你一块,我一块,满满的一碗臭豆腐就吃去了一半,香麻酸辣、脆韧可口,二人吃得面红耳赤,辣得鼻涕直流,却还是停不下来。
这半碗臭豆腐,将不久前的郁闷压抑一扫而空,只专心吃美食,倒显得格外温馨宁静。
就在此时,门外邋遢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赵晗闻到一阵浓重的酒气,顺着气味回过头去看,赵驭架住身形歪斜的三叔脚步杂乱地步进院中。
“娘,爹喝醉了!晗姐姐,你怎么来了?”
原本双眼紧闭的赵二狗听见赵驭这一声叫,模糊的意识分辨出来是赵晗,竟挣扎了睁眼,被酒泡得通红的眼睛直直瞪过来,倏地怒骂道:“你又来我们家做什么!滚……快快滚!”
赵小妹从他一进门开始就停了筷子,撇着嘴角,微瞪着眼朝门口的人看过去,嘴巴里原先美味无比的臭豆腐变得苦涩噎人起来,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了。
“你个小妮子!还敢瞪我!”他便松开架在赵驭肩膀上的手臂,踉踉跄跄地朝这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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