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澍礼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像一张无边的巨型大网,紧紧捆绑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强烈的窒息感,他的灵魂被囚禁于孩童的身躯,在濒死的感觉中急速下坠,轰然跌进冰冷深沉的黑暗。
“你怎么来这里了?”
加速的下坠戛然而止,一缕微弱的光亮穿透黑暗,照亮了他所在的深坑。
他抬头寻找说话的人,坑底的草丛和石块模糊她的面容,但她的轮廓却是如此的熟悉,程澍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虚空中的那道白影。
下一秒她转过身,旋即天地倒转,程澍礼奋力爬起来追逐那人的身影。
可是永远都追不上,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天地间狂风呼啸,四周的场景随着他的奔跑骤然如漩涡般崩陷,万千楼宇从扭曲的时空裂缝中拔地而起。
同时他的身体以倍速增长,长大成人,站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之前。
学生们从他身边经过,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朦朦胧胧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多聿笑着朝他张开双臂:“你怎么来这里了?”
程澍礼木然地望向这些冰冷的钢筋巨物,幻视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和李多聿骤然歪曲变异的笑容一起,残忍地将他拉向深渊:“欢迎来到京大。”
他猛地推开李多聿的拥抱。
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南极洲的冰川上。
南极洲的冰川,这里天气晴朗的时候,阳光穿透稀薄而清澈的大气层,冰层闪耀着璀璨的金色光芒,冰雾纷飞,如同无数颗细小的钻石。
世界像是被按下静音键,宁静美好到极致。
程澍礼伸手感受温暖的阳光,就在即将触碰到那抹光亮时,有人在他背后叫他:“回来。”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逼迫,逐渐凄厉,逐渐骇人。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天地一寸寸凝结,淡蓝色的冰川变成硕大的镜面,倒映出程澍礼压抑痛苦的瞳孔。
下一秒,镜面支离破碎,碎片怦然四溅,视野重回黑暗,尖锐的声音忽而如潮水般退去,从混沌中伸出一把铜扇,带来安宁,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去吧。”和蔼而沧桑的声音抚慰他的不安,“去你该去的地方。”
程澍礼想问你是谁,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那把放在他额头的铜扇。
那人手掌只是轻轻一推,便轻松瓦解了程澍礼的挣扎与抗拒。
他的身体被包裹在一股温暖柔和的光芒之中,如同羽毛一般,被缓缓托起上升,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
直到穿破梦境与虚空交织的黑暗,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最后一丝梦境的画面消失,程澍礼缓缓睁开眼睛,急促手机铃声冲决了噩梦的余波。
“程教授,咱们投资的事儿有着落了!”话筒中传来老金激动而兴奋的声音,“是上海的一对年轻富商夫妻,前几天他们来这边旅游,路过棋山的时候遇到大雨走不了了,就在姚寨老家住了一晚,结果看见咱们这边的风景,喜欢的不得了,昨天已经跟文旅局的人见过面啦。”
“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程澍礼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水喝了一口。
老金说:“男方不清楚,挺神秘的,不过小崔打听到的消息是,女方之前是在云南那边开民宿的,这几年想搞森林自然主题的度假民宿,边旅游边考察,就绕到咱们这儿了。”
玻璃杯中的水微微摇晃,水面泛起细腻的波纹,映衬着微渺的天光,照在程澍礼优越的下颌线。
他哑声说:“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知道气象的事吗?”
“知道知道。”老金连忙回应,“人说了,反正是过来度假的,天气好坏顺其自然,只要不耽误吃饭,就都是好日子。而且啊,这次就是突然下雨,他们才走不了的,别说!有时候这鬼天气真有点用!”
见过了朱正富这样固执己见的投资商,乍然听见这么松弛的说法,程澍礼不自觉笑了下,但随即,他看到餐桌上冷掉的饭菜以及旁边燃尽的香灰,结合老金的后半句话,他又慢慢敛起了笑容。
老金又说话:“但是还是有件事要麻烦程教授一下。”
程澍礼放下水杯:“您说。”
“本来你生病应该静养,但是......”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老金语气中满是歉意和恳切,“因为投资这个事情一旦启动,不是一个部门的事,所以市气象局那边,希望我们提交一份完整的异常分析报告,我记得朱正富来那天,你是不是准备了一份,我想着要不你完善一下,然后我交过去。”
程澍礼说好,老金在连连感激中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程澍礼安静坐在床上,没人的时候也坚持端正的坐姿。
他半边侧脸匿在阴影,与另一边被熹微晨光勾勒的轮廓形成鲜明对比,眼神幽深如墨,静静注视着两米开外的那张餐桌。
他得做点什么,程澍礼想。
简单收拾一番之后,程澍礼坐到书桌前,纹丝不动宛如一座雕塑,凝神沉思了十分钟。
脑海中自动浮现棋山的3D地形图,追溯过去长达三年的时空,所有异常天气一一定位经纬,精准拆解出异常发生时的气压、湿度、风速、风向,这些复杂的数据重组贯通,最终形成一条脉络清晰的可视化数据线图。
当电脑上呈现出这条数据线图的时候,棋山那些诡异的传说全部得到了合理的验证。
程澍礼看着这份逻辑完美又无懈可击的分析报告,不禁瞳孔微暗。
他知道,一旦这份报告交出,长久以来笼罩在棋山上的迷雾全部驱散,将不会再有人怀疑鬼神之力,所有传说不攻自破,问题迎难而解,棋山会迎来期待的平静和安宁。
然而他迟迟没有点击发送。
屋外清晨岑寂,旭日散发着辉煌的光芒,整个山林沉浸在壮丽的静谧之中。
棠又又的话再次凭空响起——所理解、所掌控的存在,这句话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剑,悬在他紧绷的神经之上,凌迟着他的理智和情感。
他不知道未来的投资商是否会一直不在乎这些异常,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捉鬼师或者道士,甚至有一瞬间,程澍礼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背叛三十年来的原则,用尽毕生所学,努力地去保护棠又又。
可如果将这些异象全部解释为自然规律,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将抹杀棠又又的存在,用科学的名义抹杀一个鲜活的灵魂。
想到这里,有人敲响吊脚楼的门,紧接着那人推门而入。
程澍礼迅速合上电脑屏幕,看向正走进来的阿尧,阿尧看见正中央餐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担心说:“程教授,还是吃不下啊。”
起身走过去,程澍礼帮着把旧的餐盘收掉,对浪费粮食有些抱歉:“睡得昏昏沉沉的,看了会儿学生的论文,给忘了。”
阿尧将两碗粥从便当盒里拿出来:“按您说的,都加了白糖。”
程澍礼说:“谢谢。”
阿尧将之前的碗盘拿进厨房洗水池,伴着哗啦啦的水声说:“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碰见那个卖拔丝地瓜的老张,他说您上次去东西卖光了,这几天又没见着你,您要是想吃,下次告诉我,我给你买上来。”然后他自顾自地小声嘀咕:“蔡叔啥都会做,咋就这个学不会呢。”
掺了白糖的粥冲散一半发烧导致的苦味,但是吊不起任何胃口,程澍礼问:“老张一般什么时候出摊?”
阿尧说:“没定数,大家都是碰到了会买点。”
程澍礼放下勺子,屋外绚烂橘红的天空全数没进他的眼底,而他只是定定看着对面的椅子。
他轻声唤道:“阿尧。”
阿尧正用抹布擦手,闻言抬起头:“怎么了程教授?”
程澍礼的语气毫无情绪:“你们这里,为什么一开始想着种苹果,而不是其他水果作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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