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京,天空高远而清澈,阳光高高地照在校园的建筑上,倏然所有颜色变得鲜活明亮起来,微凉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转飞舞。
学校里已经放假,实验楼里一片静谧,两个学生抱着书本穿过空旷的走廊,身影被尽头的光在地面上拉长,明暗交错的光影里蓦然泛起几分萧瑟。
走过第七间实验室时,他们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同时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因为这一墙之隔实验室里的人,正是那位脾气古怪、难以捉摸的科研狂人——不成数理教授。
传言中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必要的教学和休息,剩下的日子里,早八晚六雷打不动地待在实验室里。
他要求学生研究苛刻严谨,但是从来不会生气,就算是学生捅了大篓子,他也不会因此多说什么,而是悉心倾听学生的疑惑,耐心引导学生找到问题所在,然后共同解决。
但在生活上,他又提醒学生们要劳逸结合,记得准时上床睡觉。
这本该是所有研究生都向往的神仙导师,领域大拿,负责,认真,事儿少。
然而底下的学生们却说,正因为这位这样,才显得他更加可怕。
他们说:“其实不成教授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也很尊重每一个学生,唯独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就会让你觉得,他平等而尊重地将每一个学生看作是垃圾。”
隔壁组刚被导师折磨完的学生愤愤抱怨:“事少人好生活规律,这样的导师还不知足?”
“不不不。”学生竖起一根手指,果断摇了摇,“你不觉得就是因为他生活太规律,所以看上去很没有希望吗?”
“很没有希望”的程教授正在处理一堆很有希望的邮件。
世界权威期刊的论文录用通知,全球顶尖气象实验室的邀请函,以及新一届国际气象大会的参会请柬,以及数不清的各大论坛的邀请信。
程澍礼点开气象大会那封,迅速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回过去,其他的一概没理。
刚关上电脑,李多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晚上翰林书院,来吗?”
“不去。”程澍礼开着免提回答,脱掉实验服换上外套。
李多聿问:“又回家喂小狗?”
自从程澍礼搬到西城的胡同小院之后,他就鲜少出来和朋友相聚,拒绝的理由永远是同一个,回家喂小狗,包括十分钟前的那封邮件。
虽然现在已经算是大狗了。
但今天不是,程澍礼拿起车钥匙,语气平淡道:“去趟恭王府。”
李多聿明显愣了下:“哦对,今儿个中秋。”
这是程澍礼搬出去这几年养成的第二个习惯,每年中秋都会去稻香村买几盒糕点,哪怕排着长队也风雨无阻。
程澍礼嗯了声:“帮我给李叔李姨带个好。”
黄昏西上,城市的街道亮起灯火,四环以内开始大面积交通拥堵,程澍礼的车速不急不缓,随着车流慢吞吞地朝前开。
等红灯时,他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左边步行道,几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子走过,她们或是低头私语,又或是放声大笑,转角的晚风扬起她们的发尾,夜幕下的画面充满生机和活力。
程澍礼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的车辆。
今年中秋程教授和钟主任出国旅游,所以从稻香村买完糕点出来,程澍礼直接回了西城胡同。
一二三四五六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早早地端坐成一排,守在门口等着程澍礼进来。
院门推开的一瞬间,六只小狗立刻一拥而上扑过来,围在程澍礼腿边撒欢,程澍礼挨个摸下它们的狗头,小狗们兴奋地汪汪直叫。
天气晴朗,整个夜空只有一轮白白的大月亮。
程澍礼打开糕点放在桌子正中央,然后从木盒子里取出线香和香插,每次他一做这个动作,一二三四五六就蹲到各自的狗盆旁边,等着他点完线香分狗粮。
趁着过节,程澍礼给它们加了个餐,一狗一块硕大的鸡胸肉。
小狗们呼哧吃饭时,阿尧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程教授,中秋快乐啊!”
程澍礼笑着回应:“中秋快乐。”
“快让我看看傻狗们,在你家还撒尿吗?”卓客脑袋凑过来,硬将阿尧挤到一边。
程澍礼将镜头调转过来对准小狗,卓客哟嚯一声:“长这么胖啦!”
梁晶晶说:“会不会说话,那是程教授养得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程澍礼聊了会儿,那边开始上菜,挂电话前,阿尧说了每年都会说的那句话:“程教授,啥时候回来看看呗。”
吃饱喝足之后,一二三四五六陪着程澍礼到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树叶随风摇晃,墙角海棠花清香四溢,程澍礼躺在老爷椅上,怀里随意摊着一本没看完的书,他的手臂闲闲搭在扶手,手指在灯光下垂落几道细影。
他静静看着天上的无垠月色,面容平和,周身说不上来的的慵懒和平静,好似早已和世间万物一起归于沉寂,一二三四五六趴在旁边的地面上,闭着眼卧爪酣眠。
这是很多个下班之后的夜晚,一人六狗再平淡不过的生活。
......
中秋后的第二天,学生发消息向程澍礼求助,论文开题遇到了困难。
两人约在学校办公室,程澍礼认真听完学生的疑惑和难题,然后仔细看了一遍她已经完成的部分,最终摘下眼镜,不得不遗憾地通知她:“你所有的东西都要改。”
听见这话,那学生差点哭出来:“程老师,我是不是您收过的最差的学生啊?”
“不是。”程澍礼立马否认,然后他停了几秒,想了想才说:“之前有人跟我说,人就像一粒种子,要好好浇水施肥才能茁壮成长,但如果强迫自己一直跟别人比,那就是揠苗助长,只要我们是一粒好种子,能长成健康的水稻就好。”
程澍礼看着眼前的学生,缓声道:“所以这几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其实老师教学生就像培育水稻,并不是要求大家都能高产丰收,我的作用就在于,有的学生刚开始是一株刚开花的稻株,我让他毕业的时候结出稻穗,有的学生可能还没发芽,他毕业的时候能开出稻花,老师就是让这些发育情况不同的水稻,都能够有所成长,所以你只要是一粒好种子,哪怕比别人长得慢一点,但一定是在积蓄生长的力量,最后也能长成健康的水稻。”
这番安慰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学生的焦虑,她点点头说:“谢谢程老师。”
程澍礼说:“没事,有不会的再联系我。”
学生走后,办公室里只剩程澍礼一人。
他站在窗边,低头望着外面的阳光,回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而且对方还不觉得烦,越想越觉得有些荒唐,程澍礼兀自轻笑了下。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人是定期来家里的清洁阿姨。
阿姨的语气特别焦急:“程教授啊,我早上从家里给你带了点月饼水果,然后放在桌上去干活,一转头回来全都没有了,我怕您家是不是进小偷了啊?”
程澍礼转身拿起车钥匙:“您不要在家里待着,现在赶紧出来。”
“我......我出来了。”阿姨声音哆嗦,“我把一二三四五六也带出来了,但是它们应该是闻见生人味儿了,一直特别躁动,就想往院子里冲呢。”
程澍礼没多想,开着车缓慢行驶,直到出校门才一脚油门加速离开。
阿姨费力地拽着六根狗绳,但无奈一二三四五六已经是健壮的成年犬,阿姨的力气根本阻挡不住它们拼命扑门的动作。
程澍礼迅速停好车,迈着大步走过来,从阿姨手里接过狗绳,稍稍用力就稳住了六只狗,他问阿姨:“家里还丢了别的东西吗?”
阿姨回忆了下:“还真没有,就少了点吃的,不然我就先报警再打电话给您了。”
程澍礼一边推开门,一边跟她确认:“只有吃的?”
阿姨说:“就少了月饼和水果。”
踏进院子的那一刻,程澍礼脑子里不知怎么像过电一样,突然蹦出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他回过头问阿姨:“您动过我桌上的线香吗?”
阿姨怔了好一会儿,表情里浮出一丝歉意:“真不好意程教授,我本来打算用我们那熏香给您家去去味的,但是看您那香插里还剩半截,就直接给点上了,我真没......”
“我知道了。”程澍礼站在门口,眼底情绪幽如深潭,“您先回去,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姨还是担心,踮脚昂头朝里头望了望:“要不要报警啊?”
程澍礼说:“不用,您先回吧。”
他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全程保持冷静,不疾不徐又催了一遍阿姨,看着她的身影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胡同尽头。
程澍礼关上院门,放开手里的狗绳后,才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薄汗,与此同时,他心跳如鼓,眼眸紧紧锁住半掩的家门。
挣脱束缚的一二三四五六立马就挨个冲进家门,程澍礼站在屋外,远远地就能听见它们在家里高兴地上蹿下跳。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尤为沉重,似是踩在心跳上,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搓挤压,程澍礼近乎忘记了呼吸,他伸手,缓缓推开那扇门。
门后空无一人,屋子里寂然如同一汪死水。
希望落空似是悬在上方的尖刀正入心脏,但是程澍礼感觉不到痛,相反,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失落浇头而下,他大脑一片空白,无力地坐到墙边的椅子上。
他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摩挲,试图以此消解此刻的无助和茫然。
“程澍礼,你怎么才回来啊!”
仿佛濒死的生命被人猛地一拽,重新跃入明亮鲜活的人世间。
程澍礼震惊抬头,棠又又坐在楼梯拐角的位置,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双手托腮地看着他,嘴里小声埋怨:“我都等了好久了。”
程澍礼浑身僵硬顿了好几秒,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你......”
棠又又表情也着点迷茫,忍不住叹口气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从院子里斜下笔直一道,他们一个站在墙边,一个坐在楼梯上,安静地望向彼此的眼睛。
没人知道这默然的对视里,蹉跎了多少光阴。
“卓客说......”程澍礼再开口时,声音仍然有些沙哑,“他说我把一二三四五六养得很好。”
棠又又笑一下:“它们现在胖得跟小猪一样。”
程澍礼说:“大顺在朋友的马场,每天都有好好跑步。”
棠又又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海棠花。”
“我看到啦。”
“每年中秋,我都给你买稻香村。”
“吃了,一般。”
最后,程澍礼嗓音微颤:“我现在喜欢下雨了。”
然而执念消失,她出现时已经不会再下雨,静默半晌,棠又又轻声叫他:“程澍礼。”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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