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边的草棚下,一张木头方桌,两条长凳,棚顶的吊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程澍礼坐在桌子前记录气象数据,下雨天他没带电脑,只拿了平时写东西的笔记本,钢笔笔尖在纸页上不停摩擦,沙沙的混在雨声里。
另一边,棠又又双手托腮,蹲在草棚边上看蚂蚁搬家。
程澍礼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常常在那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今天也不例外,除了简单的数据记录,还要根据前几天多光谱无人机的监测结果,分析早稻长势情况,为即将到来的收割季做好准备。
等他忙到一半,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风雨还在继续,时而淅沥,时而淋漓,溅起稻田里一片蒙蒙绿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棠又又趴在地上,双手交叠垫住下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小片空地,一二三和四五六分别守在她两边,头抵着头,窝在一起取暖。
程澍礼揉揉眉骨,叫了她一声:“棠又又。”
棠又又眼盯着黄土地,一眨不眨舍不得抬头:“干嘛?”
程澍礼问:“你干什么呢?”
棠又又说:“下雨了之后有泥土的味道。”
“你能闻到味道?”程澍礼惊讶地探起身体,一度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闻不到,但是能感受。”她瓮声道,还是没抬头,煞有其事地跟程澍礼解释:“你不觉得下雨之后的泥土很不一样吗?又安静又轻盈,就好像有一股浪朝你涌过来,带来了很多东西,反正就是很......”
她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过了一会儿才说:“很新鲜的感觉。”
说完,棠又又用力吸了下雨后的空气,面上满是陶醉。
听完她真情感慨的描述,程澍礼复又坐回去,无声两秒也纠结两秒,到底还是说:“你说的,应该是放线菌的孢子?”
“蘑菇吗?!”棠又又一骨碌爬起来,她坐在地上,眼睛水灵灵的,“我爱吃蘑菇!”
“......”
听见孢子就是蘑菇,怎么没说馒头呢?
程澍礼眯下眼,久违的有种被学生气到的感觉。
说到底,鬼跟人一样,跟他手底下的学生一样,要么一通百通,要么费劲巴力的通了白通。
他放下笔,弯腰从脚边竹筐里拿出苹果:“那你喜欢吃苹果吗?”又大又圆的红苹果,摆在黑色的木头方桌上,向外散发着香甜的成熟气息。
棠又又的眼睛叮的一亮:“你带香了?”
程澍礼看着她,淡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能感受吗?”他笑容温和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感受。”
棠又又的兴奋值一秒归零,瞪着他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程澍礼难得戏弄一回棠又又,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
棠又又在这头咬牙骂他:“笑你个头。”
等笑够了,外面的雨也下大了,砸在棚顶哗啦啦作响,程澍礼心疼那些马上要收割的小麦水稻,咳了一声敛起情绪,问:“生气了?”
棠又又没好气:“就在这草棚子里过夜吧你。”
“你下小点儿。”程澍礼声音放轻,带着点儿哄,“回家两个苹果都给你。”
“两个苹果就想收买我?”棠又又语调拔高,强烈谴责程澍礼这种的行为,“你还欠着我十瓶可口可乐呢。”
自从尝过可乐的味道之后,棠又又算是食髓知味,将其排在了活人美食榜的第一名。
别的什么都好说,可乐一定是顿顿不能少的,而之前有次吃饭最后一瓶可乐告罄,程澍礼答应下次给她买十瓶。
桌上的手机适时响了一声,程澍礼看了眼收回:“你现在飘回吊脚楼,看看我网购的东西是不是到了?”
棠又又一昂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把我骗走。”
程澍礼云淡风轻地跟她斗嘴:“可乐也不要了?”
棠又又怔了怔:“寨子里不是有小卖部吗?”
程澍礼说:“你又不是只喝十瓶。”
说完,程澍礼深看她一眼,低头拿起钢笔继续工作。
棠又又坐在原地望住他,从她的视角望去,程澍礼低头时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下,似是月下照水的山峦。
周围杂草蔓生,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独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很安宁的感觉。
视觉没来由在时光中回溯一瞬,棠又又恍惚了下,她敛起情绪不看他,再度转身跟小狗们玩儿到一起。
雨声悄无声息变小,程澍礼潜心在眼前的工作,手中钢笔簌簌不停。
......
卓客放完探空气球回来路过试验田,看见草棚里坐着的程澍礼,远远打了声招呼后跑过来,他没打雨伞,戴着斗笠披着雨披,挟着一身水汽钻进草棚。
进来后,他先是快速抖落几下身体,雨披哗啦啦的响,雨水溅到地上的几只小狗,小狗们忌惮他的高大,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汪了他几声。
卓客弯腰想拍下叫的最凶的那只狗的脑袋,手伸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赶紧收回,转而轻柔地摸了摸狗头。
即便这样,棠又又还是生气他欺负小狗的事,一挥手朝卓客后脑扔了个水团。
卓客粗心大意的只当是草棚子漏水,扬手一摆雨披大剌剌坐下,他来没别的事儿,就跟程澍礼聊聊天:“雨天还专门跑下来?”
程澍礼说:“最近雨水多,过来看看水稻的生长情况,你那边怎么样?”
说到专业卓客绝不含糊:“川乌收割完了,亩产量比预估的高百分之二十七,质量也不错,比去年能多卖八毛钱,农业局那边打算大批量投入种植。”
程澍礼在纸上记下这个数据:“石斛基地呢?”
“我跟农业站的特派员一起去看过了,让等雨季过去就补新苗。”
“尼莫阿奶家的新苹果园选在了松里峰,站里还有多余的气象监测仪吗?”
“回头我给找一套,实在不行买新的。”
说完这些,卓客突然身体凑近,神秘兮兮地问程澍礼:“程教授,你猜我这几天去干嘛了?”
程澍礼不懂他的明知故问,头都没抬:“你不是去萨玛祠了吗?”
自从那天两人从学校回来之后,卓客总感觉自己无缘无故地发冷,肯定是那山上不干净,让他撞了邪祟,所以近两个月来,卓客时不时会跟老金请假,要去萨玛祠里拜一拜。
卓客说:“我托人给我打听了个很有经验的苗族女巫,让她给我用八字算了一算,真是不看不知道,看完把我自己都吓坏了,你猜为什么我总遇上怪事儿,还老觉得冷?”
程澍礼跟着问:“为什么?”
卓客低眉垂眼,言色郑重的一字一句道:“得罪狗了。”
他身后,棠又又紧跟着冷嗤一声。
“起先我也不信,但是她说的特别准,她问我觉得冷的时候,是不是正好身边有狗,我一想还真是,然后你还记得我之前栽的那几棵索玛花吗?”
提到这个,卓客大有忿忿之意:“就咱们从学校回来第二天,全都涝死了,但我明明记得那天夜里雨不大,我就围着那树转,结果真就发现旁边草丛了一堆狗粪,肯定是它们朝我花撒尿了!”
为此,卓客理解了当初老金的做法:“真神了,怪不得老金要找道士过来。”
他说完,程澍礼沉默了好一阵子,看向他的眼神不可言说。
怪异,惊讶,不解,如果细看,甚至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同情。
他问卓客:“那你对狗干了什么?”
像是终于被问到正题,卓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亢奋:“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我不是这辈子跟狗结怨!而是上辈子的纠葛!苗巫说我前世总欺负小狗,得罪了犬神,所以才被降下惩罚的。”
听到这,程澍礼愈发觉得离经叛道:“怪力乱神只能图个心理安慰,如果你真的觉得身体不舒服,最好去看医生。”
这么一说,卓客陡然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堪称是马克思亲传大弟子费尔巴哈转世,索性问他:“程教授,您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人有前世,那你信什么呢?”
程澍礼和棠又又异口同声:“信科学。”
闻声,程澍礼微一偏头,目光轻轻望向卓客的身后,棠又又坐在泥土坡上,微扬起头,还在闭眼感受她以为的自然的气息。
细雨中的大地是朦胧而模糊的,无数色彩在天空晕染,山林顶天而生,和天色融为一体,飞鸟成行留下白影,吊脚楼在山峦里若隐若现,绿色在稻田里潺潺流淌,带来灿烂的生机,偶尔有微风,眼前的风景像是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
一切的正中央,棠又又安静坐着,蓝色的裙摆在脚边铺开,她仿佛是从画面中破土而出的花朵,在斑斓中开的鲜明而蓬勃。
小狗们和她打闹,棠又又想抓其中一只却落了空,身体一歪从坡上滚了下来,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脸上笑容非常的肆意自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卓客滔滔不绝兀自说了许多话,直到他察觉程澍礼的走神,边叫他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你看什么呢?”
在卓客的视野里,六只小狗正乐此不疲地玩叠叠乐,一只接一只地努力攀爬,形成一座摇摇晃晃的小狗塔。
最后一只使尽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快要爬到顶峰,忽然脚底一滑滚下来,滚了几圈稳稳地摔到卓客脚边,刚还在忏悔的卓客哈哈笑道:“这傻狗!”
程澍礼:“......”
眼见棠又又已经站起来,程澍礼赶忙说:“我待会儿要去趟气象站,一起吗?”
“不了,下雨天还是适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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