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混乱无序的梦里,他所恐惧的一切纷纷显化,一时是左相当众揭穿他的身份,数不清的无面人围住他指责他大逆不道、荒谬,一个男人怎么能跟女人一样站在朝堂上。
一时是种宫里的男人窃窃私语,说他既不像个男人又不是女人,不男女不女真是个怪人。
最后化为生父疯狂的身影,掐着年幼的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不是个女儿,为什么不像皇帝!
那窒息感是如此的真实,仿佛他真的还是年幼惶恐的那个自己,然而姜雪城知道自己不是,他早就过了会渴望生父关爱的年纪,这梦魇也不会一直是他的噩梦,他没有试图去反抗对方,只是嘲讽地看着对方。
“我为什么不是女儿,不应该怪您吗?”
“你要是您能够把我生成女儿,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不就都实现了吗?说到底还是你无能,不能为皇帝陛下孕育一个女儿。”
哪怕是梦里这些话对对方的伤害都是致命的,姜雪城看着对方脸色惨白松开了他,一边念叨着他无能一边消散在茫茫白雾中。
有掌声缓缓响起。
“世女所图不小。”
左相的身影在远处缓缓浮现,明明是在鼓掌,却没有半点笑意,全然一片冷然之色。
这是他新的梦魇。
姜雪城在噩梦中惊醒,外面月色朦胧,守夜的侍卫都已经睡下了。
他仔细查看,手臂处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衣服也已经换过了新的,室内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浅淡助眠。姜雪城躺下怎么也睡不着,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应该立刻起身去补救他的愚蠢所犯下的错误,迟则生变,如果他不想落得梦中的处境,就必须去做点什么,为人刀斧也好,伏低做小也罢,他不是不愿意成为种宫里的那类人吗?
可为什么他什么也不想做呢?
姜雪城只觉自己心口闷闷的,或许是月色太温柔,掩去了白日里的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左相府又太安逸,让他难得有些懒惰。
在宫里的时候他要应对皇帝的喜怒无常,和他那数量众多的妹妹们一起争夺皇帝寥寥无几的宠爱。出了皇宫,他在庆王府要面对左相的敌视带来的麻烦处境,还要整顿一团散沙的庆王府,现在想想,他竟然只有在将他推向如今境地的左相的家里,才过了几天安逸的日子。
失去对左相仅存威胁的皇女身份,左相的态度肉眼可见的缓和,她会关注姜雪城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关心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会注意他的偏好,有时候江雪城抱着书坐在左相身边看她下棋,甚至会觉得如果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反正左相已经给他换过了衣服,对方几乎已经懒得掩饰知道他身份这件事了,而他还在纠结犹豫什么?
左相没有下杀手已经暗示了她的态度,只需要向左相低头、顺遂对方的心意就可以安然无忧地过一辈子,哪怕不再是皇女,他至少保住宗室的身份,他依旧是尊贵的皇室成员,哪怕以后都在左相的看管下度日,又有什么不好呢,又没有人会在乎。
然而等理智回归后,他又十分唾弃自己这种没出息的想法。
你跟左相可是敌人,怎么能被对方这种小恩小惠收买。
左相可以不顾往日的情谊翻脸出手,可她也确实是过去这些年唯一会关心他的人。
姜雪城盖上一角薄被,外面的月亮正在下移,但依旧十分明亮,几乎照亮整个相府,静谧的月色之下没有半分声音,天地浑然一片,左相现在是不是也在等他?
左相在微醺。
御医离开后,江见月随意冲了个澡,洗掉了身上的腥臭味,换上了一件宽松舒适的寝衣准备休息,她已经换掉了左相那套冷硬的床铺,换上绵软舒适的新床。
大震风气开放,除了老生常谈的随处可见的催生催育、工作激励,她对民众的拘束并不强,又因为社会主要组成成员都是女性,人们普遍追求舒适与自然之美,并不压抑自己的本性。
谈性色变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女人们坦然接受自我的欲望,也欣赏她人不带情欲的美丽。
江见月在春游途中见到过许多不惧严寒的年轻女子衣着简约、内穿吊带外罩轻纱聚会出行,以至于她在看到姜雪城穿这一身近乎透明的流光纱衣来找她的时候,没感到任何不对。
她刚回来睡不着觉,闭上眼睛不自觉就会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有种无形的元气在她的血管中澎湃流动,有种由内而外的热意在不断升腾,骨髓种都带上了浅淡又绵长的痒感,好像骨头在重新生长,不满被拘束的环境一样。
在忍耐了上半夜之后,江见月终于决定来点助眠的,她打开了左相的酒柜,里面是从下往上度数逐渐上升的几排美酒。江见月查看一番,最终锁定了最上排无度数标签的红酒。
她用自己有限的品酒经验分析,红酒一般都是度数低不醉人的,第二排的蓝瓶酒上的数字已经到了一个很大的峰值,所以这最上面的一排,应该是无度数的。
开瓶尝尝。
出于谨慎考虑,江见月只先浅尝了一杯,入口绵软、清香可口,江见月愈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干脆利落干了一瓶,稍感眩晕,准备回床睡觉。
但她没想到这杯酒的后劲很大,尤其是喝下这瓶酒后,身体里原本就有的热意似乎是火上浇油一样热切的燃烧起来,不用测都知道她绝对是浑身滚烫、绝对的高烧状态。
潜意识告诉她没有危险,这是正常的流程,再者她今天将江水留在了种宫协理后续,那边的安全问题需要整改,江水忙于加班一晚上没有回来,江见月也就没有喊人再去请医师的意思。
等她回到床上,已经从微醺到眼前重影、有种天昏地暗的错觉了。想了想好在今晚无事,明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安详地躺了下去,准备一觉安稳到天明。
直到庆世女推开了她的门,江见月在月色中看到乌发素衣、金相玉质的姜雪城。对方似乎有些难为,只开了半扇门,踌躇不前,只垂眸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江见月。
江见月悟了。
这是半夜醒了自己一个人睡害怕,想来和自己一起睡。于是她侧身拍拍床铺,朝他露出微笑。
“过来吧。”
姜雪城心道果然如此,他犹豫着出门的时候就发现左相院中一片寂静无人守卫,想来左相等他自荐枕席已经许久了吧。
事已至此,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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