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传来温热触感,本心绪起伏的晏保宁渐渐冷静下来,她转头撞入林浮闲担忧的眸中,淡淡勾起唇角示意自己没事
“这些日子,辛苦了”
除了堂上展示出关键罪证外,两人这半月实打实将各处细节一一对应,确保无冤假错案的发生,如今尘埃落定,不由松了一口气
周遭围成一圈的百姓随着押解王浩衙役一同离开,有些人回家拿盛着烂菜叶子的篮子要狠狠替曹岑出一口恶气,有的直接拿起路边的石子朝他砸去。被衙役急忙拦住
“宁阿姐想将孩子生下来”
晏保宁轻声道,曹岑留在世间的血脉,宁阿姐说她想好好守护
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林浮闲点点头
“在你常住鲤村前,我会让属下好好照顾她”
晏保宁不是突然兴起想留在鲤村,她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也许是因为重新感受到心中燃起生机,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后半辈子稀里糊涂就这样过
去往曳城的田埂路上,夕阳的余晖柔软绵长,林浮闲稍缓一步,走在她身侧。目光略过一枝肆意生长的树枝,伸手将其塞回林间,声音温和
“晏姑娘”
听着有些认真的语气,晏保宁抬起眉头疑惑看向他
他忽而展颜微笑,像是春日里的暖阳,更衬得落日余晖稍显逊色
“鲤村的四季,会平淡充实的”
晏保宁闻言,若有所思,他好像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心中的想法。明明两人间更本算不得熟稔
看着脚下弱小的青苗,到了秋日便是金灿灿的一片,端上餐桌,护着人间烟火
“我会好好感受”
莫名的情绪上涌,自嘲般她又道
“毕竟作为郡主,我不应当是天上皎皎白月,应该随一场细雨落下,真真正正感受人间四季”
这样才会拥有曾经属于晏保宁的活气儿
就这样静静凝视她片刻,口是心非是林浮闲对晏保宁又一全新认识,不是坚不可摧的磐石,却总是能接受命运万般戏弄
在一草垛上坐下,林浮闲手指向对面小路上荷锄而归的农人,夫妇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嬉笑打闹
“若是春耕时雨水不足,亦或者夏日里突然一场暴雨,这样的场景我们便不会看到”
“天时是他们要面对一生的朝堂风云,收成是他们最大的家族荣辱。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何尝不是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的人生七苦”
他的语气格外镇重,晏保宁开始认真审视眼前这位世子殿下
“活在世上,在何时,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责任...
在逐渐低沉的暮色中,远处即将消失不见的人点此刻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曾经的晏保宁担起了亲人家族荣辱兴衰的责任,她做到了自己的责任。今时今日的晏保宁,是要做自己,还是接下那所谓新的头衔?
这份认知,没有让她感到失落,反而让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联结感。晏保宁沉默许久,方才轻声叹道
“你说得对,我的烦恼,与他们稼穑的艰辛、疾病的忧惧相比,并无什么两样”
这一刻,她心中的壁垒悄然消融,不必选择,她明白了!
回到曳城落脚地后,她便麻利收拾好了行囊。谢喻见到从鲤村回来的人时也惊叹不已,找不出语言形容晏保宁哪里有变化,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前来送行时她当着晏保宁林浮闲的面‘质问’这小子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两人都只是但笑不语。但她打心眼里替晏保宁开心
时光荏苒,村中的四季如一卷平凡的画轴,在晏保宁身上悄然流转
她不需要有人人引导自己去“感受”四季,也不再去想从前之事
来鲤村的不久后,双手很快因收割麦秸而磨出薄茧,面庞被夏日的阳光染上健康的色泽
从小看杂七杂八的书籍让她学起东西来很快,鲤村里每一位百姓都是晏保宁的良师益友,她学会了辨别土壤的墒情,懂得了何时播种才能让麦苗躲过最后的倒春寒
她与村妇们一同在棉田里说笑,倾听着她们家长里短的琐碎欢喜
小小的村落里,却成了晏保宁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世外桃源。而村中小小的学堂传出的读书声,成了唯一偶尔让她想起洁洲那段时光的契机
只是晏保宁太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每晚几乎一沾枕头就能立刻昏睡过去,没有时间生出任何繁杂的情绪
又是一年秋日,金色的麦浪终于被收割完毕,夕阳将云层与麦垛都染成瑰丽的橘红色,风中满是谷物干燥而温暖的香气
“好像是世子殿下来了”
刘阿姐一抬头,看见远处飞扬的尘土便知道林浮闲即刻就到
擦去额头渗出的薄汗,晏保宁招手和笑着打趣的大家招手告别,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一座麦垛,等着林浮闲到来
她说不上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朋友,却又谈不上,但林浮闲恰到好处的分寸让她并没有感到难受
他这一年里,总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有时带来州府时兴的糕点,有时说是谢喻从南边淘来绣工精致的漂亮衣裙。她笑着收下,衣裙却大多压了箱底,平日仍是粗布麻衫更为便利
林浮闲视力极好,越是靠近他勒马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看着晏保宁利落地拍去身上的草屑,看着她与身旁的农妇笑着说了句什么,看着她抬手,用腕子抹去额角的薄汗
夕阳勾勒着她的轮廓,那一刻,她像是一株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坚韧饱满的麦穗
“你来了,来坐”
拍了拍身旁空位,溅起的麦屑突然进来眼睛,晏保宁右眼一下子布满泪水,眨巴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睛,不好意思耸耸肩
林浮闲翻身下马,快速伸手递上一块方帕,借力坐上高高的麦垛,动作熟练而自然
“下次小心些”语气里似乎有些嗔怪
右眼不受控的眨巴,但林浮闲确实没说错,她诚恳点头
“今年的麦子,成色很好”他寻了个话头
“嗯”晏保宁弯起眼睛,是真心实意的满足,“风调雨顺,是个丰年”
一种舒适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但并没有一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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