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阁治下的一处城池，豪华的宅邸里灯火通明。
侍者如云穿梭在楼阁之间，伺候着主子们宴饮欢乐，烛影间华衣摇曳，一切乱中有序，如此前的无数个夜晚。
除了东边的一处暖阁。
被烛火投在窗纸上的，除了此间房屋的主人，还有两道如墨的身影。
宋拾玉倚靠房门，姿态散漫，仿佛是在同好友闲谈一般，语气淡淡地说：“你可以选择直接交出钥匙，或者等你死了，我破开你的储物袋，自己找。”
回答他的是男人悍不畏死的反击。
一瞬之间，败退跪倒在地的男人暴起而上，禁锢被挣断，真元在指尖凝聚，直取宋拾玉心口。
他的目光暗了暗，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有粘稠的黑气随着他的念头腾起，倏而将男人的身影吞噬。
那道拼死一击，就这样消弭无形。
宋拾玉抬起剑，储物袋自黑气中漏下，沉甸甸地挂在剑尖。
他望着那因主人死亡而黯淡下去的储物法器，语气里添了几分寂寥。
“为什么都不肯信我会留他们一命呢？”
手下无语：“因为您是鸣霄主啊。”
“是吗？那我还是更喜欢当宋拾玉。”
他将储物袋丢给属下，目光落在角落里：“东西拿到了，还差哪些？”
若不是他看过去这一眼，手下都要忘了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隐在黑暗里，气息寡淡地让人难以察觉。
听见这个问题，他笑出了声，鲜红的唇色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剩下的东西还有很多，但……还是等您活着从‘冥界’出来再说吧。”
手下神色一冷，警告地捏紧了鞭子。
宋拾玉倒是毫不在意，反而轻松地点点头：“离秘境开启还有点时间，正好，在死之前，我先去陪陪她。”
“……灵山观大能如云，我劝您先把伤养好。”
“……有理。”
*
这是青鸾捻线的第二个夜晚，她已经很熟练了。
但她学会了适当地偷一点懒。
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来帮无妄宗布阵的。
青鸾偷觑着对面的女孩，打算等她休息的时候，也跟着一起休息。
却不料那女孩面色越来越白，忽然低头吐出一口血。
青鸾惊了一下，递给她手帕。
那还是孟珺诚给的手帕，她一直带在身上，想着万一哪天就用上了。
“你怎么了？”
女孩道了谢，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奇怪道：“我透支了，做这个东西是很伤魂魄的，你没有感觉到吗？”
青鸾捏着线陷入沉默。
她有感觉到的。
从进入地宫开始，皮肤上就隐约传来刺痛感，一旦调动真元，那刺痛感就会向里扎，到今天，比昨日更严重了。
她以为只是地宫的问题，如今来看，居然是这个线的问题吗？
见她不说话了，女孩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休息了一下，继续做起来。
青鸾皱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需要休息。”
“没时间了。”女孩指指地上的筐子，“我要做完规定的份数才行。”
“……为什么帮他们？”
女孩有些悲凉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也是吗？”
青鸾抿了抿唇。
她不是，但她不能说。
好在，女孩似乎是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也不等青鸾回应，便垂着眼，一边捻动草叶，一边低低地说：“我没有选择，家里为了送我来修仙，连田地都卖了，没有无妄宗的银子，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青鸾不能理解，又一次问：“为什么？”
为什么卖田也要送子女去修仙？
“还能是为什么？如果能出一个结丹期修士，全宗族都有银子拿，有了银子，就不用再每天辛劳了。”
她笑了笑，嘴角马上又沉重地落了下去：“我是家里唯一有资质修行的人，从小就是最骄傲的那个，可进了无妄宗才知道，我这样的资质，一辈子也结不了丹。”
青鸾不知道要如何说，她从未体会过同样的处境，她不能理解她。
女孩吸了吸鼻子，收住险些溢出的眼泪，玩笑道：“没关系，我就是发发牢骚，长老很重视你，你的天赋应当很高，恐怕不能感同身受吧。”
因为情绪上涌，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眼瞳也被泪水染得晶亮，那么明艳，如春天里的花。
青鸾沉默许久，缓声道：“天赋好与坏，你我现在，都落到了这般境地。”
女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安慰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是啊，好与坏，都一样。”
都是身不由己的蝼蚁而已。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做到午夜，女孩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放下草叶，疲惫地说：“我先睡一会儿，长老来了喊我。”
看她躺在地上，青鸾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女孩浅浅地笑了下，很快合上眼，呼吸均匀下去。
青鸾回到桌前继续工作，一边重复着无聊的活计，一边回味女孩说的那些话。
如果来的不是无妄宗，她会不会过得好一些呢？
眨眼一个时辰过去，燕长老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但所有人都默契地加快了动作。
青鸾捕捉到气氛上的变化，转身去喊女孩。
她蹲在女孩身侧，伸手揭开外衣时，才惊觉衣服上没有一点热气。
女孩闭目睡得很沉，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她并指探上女孩的脖颈。
少女的皮肤还保留着弹性，因为她的触碰微微下陷，但指尖所触之处，已是一片冰冷与死寂。
她死了。
“你们在干什么？”
燕长老本来是皱着眉，看清了这一幕，顿时了然。
他走上前，对着女孩叹了口气：“这孩子的修为太浅了。”
而后转向青鸾：“你有辟谷期，肯定不会这样的。”
青鸾盯着女孩的脸，一动不动。
燕长老喊来两个弟子：“来处理掉。”
两个满脸麻木的弟子走来，一头一脚抬起女孩，正要往外走，忽然被一股力道阻住，一低头，却见是青鸾拉住了女孩的手。
青鸾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不想女孩被“处理”掉。
弟子麻木的脸出现了裂痕，微微一震后，求助地看向燕长老。
而燕长老盯着青鸾的眼神里已经浮出了狐疑，他口中仍是安抚道：“她睡着了，要回她该去的地方了。”
燕长老起了疑心，这会破坏计划。
计划不能成功，死的人只会更多。
青鸾只能一根根地松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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