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佳想安善》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太子妃殿下于宴会之上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一向大大咧咧,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影响到他分毫的张绍筠难得的愣了神。
他先是直直懵在了那里,双唇剧烈地颤着,好似有无数话语想说,可临到最后,却都尽数化为无言。随即却是一把扯起跪倒在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的那人,挥起拳头就打了过去,嘴里一迭声地叫着“你骗人”。
那人怕得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当真躲开他的牵制,只得带着那未干的泪痕,苦着一张脸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张绍筠更为来气,心里不知为何,有一股无名烈火熊熊燃起。一时间冲动之下,他也再无顾忌——总归他平时本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浑噩度日的性子——高扬起手,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人的脸上。
“你骗人!你胡说八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对我,对我们家如此仇视,从而才遣了你来?我告诉你,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姐姐吗?要是让他知晓你如此胡言乱语,他定会将你大卸八块,受凌迟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平日虽说纨绔,可却也知晓一定分寸,几乎从不以如此严重的话语吓唬旁人,可此次当真是气极了,故而再也不会有所顾忌。那人抖得愈发厉害,却仍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混账东西!”张绍筠见状更为恼火,扬起另一只手来,便想再扇他一掌,谁料,他的动作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威严急切的中年男声亟亟喝止。
“还不住手!”
张绍筠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张陆正。
他仍是身着一身官服,绯红的颜色衬得他的身形极为笔挺。可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却是漾着几分深深的悲伤与痛楚,不仅如此,且还有几分更为复杂,张绍筠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先回去。”只见他疾步走来,先是向着那被张绍筠揪着衣领的人温言道,那人如蒙大赦一般,忙挣开张绍筠的束缚,慌慌张张地逃远。
随即,张绍筠便见他看向了自己,左手食指直直指着自己。依然是如寻常那般恨铁不成钢,甚至是呵斥一般的语气,可说出的话语之中所蕴含的信息,却是与他心底那最为不肯相信,最为不敢多想的事情不谋而合,完全相符。
“孽子,还在胡闹什么?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如此胡作非为,还和过往一样半分不可收敛,是想让她连魂归地府,都不得安心吗?!是想让殿下于百忙之中,再腾出手来为你收拾烂摊子吗?!”
一语中的,如晴天霹雳一般,张绍筠“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然被抽离,他身子软了半天,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随即,却是扭头看向了府内某处花香馥郁的庭院——他姐姐出嫁之前的闺房所在之处。
他还记得,先前他每每从国子监下学,回到家中后总会去姐姐房中看一看她,与她说上些话。那时她穿针引线的动作是那般娴熟,扬起的笑容是那般温婉却又灿烂,而微微侧首,回答他的话语又是那般温柔动听,犹如天籁之音一般。
那曾是他心底留存至深的美好画卷,他一直认为时至最终,时至他已然垂垂老矣,齿发动摇,亦不会忘却分毫。
那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处,亦是他在游戏人间之中,心底所一直留存的温暖所在,他又如何忘得了呢?
他一直以为,姐姐虽然已经出嫁,可却也仍在京城,而他身处国子监,距离亦是不远,只要他有闲,只要他能,总还能前去看一看她。可是如今,他却是无比清楚地明白,这幅画卷,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了。
他一直默了良久,直至望着姐姐闺房的双眼被迎面洒来的阳光刺得泛起微微的痛楚,直至一直颤抖的指尖逐渐颤得愈发厉害,直至他自己已然泪流满面,他都不曾再如先前那般,叫嚷胡闹,尽显官家纨绔子弟所固有的嚣张之态——这是过去的岁月之中,从未有过的事。
时至最终,他却也只是捂住了脸,任由不该随意自他眼中落下的泪水从指缝之间流出,砸在地面之上,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轻而又轻,仿若平日一般,低低唤了一句。
“姐姐……”
张绍筠一直认为,自己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爹爹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中事上,自然没有多少工夫来管教于他;而娘亲又走得早,故而姐姐张念之一早便担了娘亲的角色,而待他,亦是如姐如母一般,给予他最为温暖的关怀,与最为美好的呵护。
他出身官家,而父亲在朝中官职又不低,故而他自幼便纨绔不羁,挥金如土。斗鸡走马,赌场花楼,他都是做过的,亦都是去过的。而狐朋狗友,穿梭于各个风月场所的“朋友”,他也都是有的。他自己将此叫做“广交天下好友,行遍京中各地”,对此颇为洋洋自得,并不以为意,可父亲却是对他极为恨铁不成钢。有时他看父亲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下一刻,他便要扬起手来,重重抽上他的脸颊;又或是立时扬声唤人拿来家法,狠狠责罚他一顿。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难得的有些后悔,内心暗想自己怎么就那么不知收敛,怎么就不能守些规矩,可那些他曾设想过的责罚却没有一次真正落到过他的身上,一次都没有。
因为姐姐。
她好似世间最为温柔的女子,每当父亲怒不可遏时,她总会及时出现,妙语连珠,几句话说下来,就能让父亲登时消了怒气。张家家规森严,故而姐姐为人也极为守礼温婉,这么多年来张绍筠甚至都不曾见她大声说过一句话,可她却偏就有能令父亲消气的办法。每当父亲脸色缓和些许,她总会自身后向他悄悄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而他便也从善如流,快步离去,
可心底却不知为何,美滋滋的。
姐姐常常看着他一脸迷糊而又纨绔的样子扶额叹气,说他何时才能懂些事;可他却总觉得这样便已是再好不过,何须再行懂事?朝中有父亲,家中有姐姐,至于他嘛,只要不令姐姐过于忧心,护着家中的妹妹平安无虞,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便是再好不过。
姐姐出嫁那日,张绍筠难得惆怅了些许。
他幼时无知,尚且不懂何为“出嫁”,只固执地拽着姐姐的手,一副保护的姿态,言道要让姐姐在家陪他一辈子。那时的父亲不似如今这般严肃,身处家中之时,总会露出些于外难得一见的温情,见他说如此孩子气的话语,只会无奈地摇摇头,却也不曾呵斥于他;而那时的姐姐却是微垂了头,双颊飞红,一副娇羞的模样。
那时他还不曾明白姐姐为何会现出如此情状,后来,他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姐姐不可能留在家中陪着他一辈子,亦不可能如他所想那般,一直如幼时那般,护着他,宠着他,等待着日后他有了能力,再来接受他的保护。
他后来曾想过好几次,自己未来的姐夫会是什么样子,又会是谁家的公子。他一直觉得姐姐这般好,总要嫁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如此才不算是委屈了她——甚至在他看来,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都是配不上她的。在得知姐姐可能成为太子妃后他委实高兴了好久,一来是觉有未来姐夫撑腰,自己未来行事定当更加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二来,也是因为姐姐嫁予太子,此后身份更加尊贵,也就不会再有人敢于欺负她;而太子为人定然也不差——他在国子监中时,曾听嘉义伯顾逢恩念叨过不少次他这个表弟究竟是如何优秀,他虽说不是特别看得上顾逢恩,却也清楚他的出身,亦是明白,事涉太子,他不会胡言乱语。
他想了那么多,却也不曾想过,原来姐姐的夫君,他的姐夫,便是那个曾在刑部大牢被他嫌弃一般地问究竟是何人的男子,便是那个救了陆文普,随即又将他踹进水里,让他愤愤不平了好些日子,嚷着定要让他好看,却寻遍了京城也不曾找到的男子;便是那个在陆家想要搭救陆文晋,神情冷峻,手握长鞭,仿佛下一刻便要向他抽过来的男子。
那时他震惊当场,足足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可随即之后,却是遍体生寒。
他不知自己先前嚣张跋扈的行为究竟有没有被他记在心里,他亦不知如若当真如此,他可是如自己先前对他那般,势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才肯罢休;他更不知晓,姐姐嫁过去之后,究竟会不会因为他先前的行为而受到冷落,受到慢待,甚至受到来自君王的迁怒。
他不敢赌,他不敢拿姐姐一生的幸福去赌,他亦不敢以自己少得可怜的直觉,去与国朝的太子殿下,姐姐于闺中设想已久的夫君去赌。
因此,他最后心一横,眼一闭,如豁出去一般,在太子登车之前横冲上前,向着那一身衮冕的男子重重地跪了下去。
死便死吧,无论什么惩罚,他都认了,他都受着。只求,姐姐的幸福不要因他一时的嚣张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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