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萝执意要阿葵离了齐远,一是孩童心性,想同阿葵玩耍,二是每每看到齐远同阿葵在一处,心里便老大不痛快。尤其是经了灯会那一场,更不愿见阿葵和齐远在一处了。
她只知齐远要入宫进学,却不知阿葵也要同去,而身份,竟是书童。
“阿葵连大燮的字也不识得,如何能做书童?阿葵你快说,这不是真的。”
阿葵眼眸微垂,轻声道:“是公子要我做的。”
那日她从齐母院里回来,齐远便召她到书房侍奉。书案上摆着那块砚台和墨条。阿葵学会了磨墨,又立在一旁,看他写了几页大字。
写好之后,阿葵执着书帛,晾晒墨迹,只见书帛上龙飞凤舞,洋洋洒洒,整页纸皆是他挥洒而就。可阿葵一个字也不懂,只觉那字迹便和鬼画符一般,虎虎生威。
齐远问:“你可知这篇写的是什么?”
阿葵摇头,却不去看他。
齐远并未留意到女孩儿的异样,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宫中太学有个规矩,凡入学者,必得先递交一篇国策论,我不耐烦去做什么国策学问,写了这篇将才论,论的是不义之战。”
阿葵抬眸:“那是什么?”
齐远嗤笑:“真是傻子,连这最浅显的文述也不懂么?”见阿葵飞快地垂下头,心里一动,道:“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你是北疆来的,自是不懂。过来,我教你。”
阿葵先是不动,齐远又唤她,她才慢慢挨过去。
齐远执起笔,在书帛上写下一个“战”字。
“战者,兵戈相交。”
他又写下一个“义”字。
“义者,仁者之道也。所谓不义之战,便是不合仁道的征伐。”
“小傻子可听懂了?”
阿葵仰脸,她立在少年身前,几乎是给他半圈在怀里,少年的唇边含着笑意,半是讥诮半是得意,还有些什么,她看不清楚。他薄薄的唇瓣似含着水光,男人亲吻那女子时,也是这般……她忽的低下头,双手慌乱地按住了领口,领口露出一丝红线,红线另一头,系着那把短匕首。
齐远丢下笔,收回手,道:“往后你便临我的大字,来学习写字。”
阿葵默默地捉了毛笔,坐在书案前写字,说是写字,其实是画符。她心思全不在写字上,齐远就在她身边,在她几步开外,偶尔朝她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每当这时,阿葵的心口便回突突大跳一阵。
在灯会上走失之前,她是个懵懂的孩子,为了阿爷,黏在齐远身边做侍奴。而那一夜,她回到齐府之后,她已经懂得了自己的价值,懂得了自己要做的事。
她是天真可怜的骗子,是等待时机的刺客。
男人教会了她很多,不只是杀人。目睹男人亲吻并杀死那女人之后,亲眼看到了情爱的可怖,她懂得了爱也懂得恨,她便长大了,只在一刹那间。
成长其实只在几个刹那之间。
或许更早之前,当她踏上雪原,被几个江湖汉子绑起来的时候,她心里就埋下了恨的种子,而当男人杀死这些汉子后,她便已踏入了爱与恨的深渊。
她十五岁了,照宋娇萝的说法,她年已及笄,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不复是那个在北疆草原上,和阿爷纵马驰骋,追着小狐狸野兔子玩耍的孩子。
孩子的心比初冬的雪地还要干净,可总有人要在这雪地上绘下生死、爱恨。总有人会为孩子的心套上枷锁,轻声告诉她这样做不可,那样做不行,唯有顺从他的意愿,唯有顺从这世间的规矩,她才是有价值的,她才能活下去,唯有听从,她爱的人,才会变回熟悉的模样。
男人并没有告诉她要杀的人是谁,只说到了合适的时机,会有人告知她。
可她心里却已隐隐明了。
他知晓她是个骗子吗?她贴身佩着匕首,是要在某一时刻杀死他。
杀死他,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待她很好的人。
“写好了?”
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依旧是那副冷冷的的腔调。
阿葵微微摇头,不去看他。
“可有哪处不懂?你要快些练习,不然的话,有你这样的傻子做书童,会很丢脸。”最末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落在人耳中,便似嘲弄。
可阿葵只是抿了抿唇。
她想少年才是真正的傻子。她明明是来刺杀他的啊,为什么待她那样好,为什么纵容她说谎?
她不曾开口说出走失那一夜她的去处,也不曾回答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只说跌倒了,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般说辞敷衍又可疑,所幸那送她回齐府的女子远远的便将她推下马车,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齐府后门处的石狮子,身上各处都有擦伤。
可凭着几处小伤,少年便信了她么?
少年忽的起身,朝她走来。
“写好了吧,小傻子?”
阿葵轻轻一点头。
“怎么,成哑巴了?”
齐远抽走她的书帛,只瞟了一眼,啧啧道:“快赶上十七写的了。”
阿葵以为少年是满意了,小声道:“那我回去了。”说着便欲离了书房。
离少年远远的,心里才会不那么慌乱。
少年却在身后叫住了她:“回来。重写。”
如此这般,阿葵在书房里写了无数张大字,到了开春进学那日,笔下的字终于不是鬼画符了,甚或有几个字还颇具齐远的笔致格调。
张狂写意,龙飞凤舞,叫人一看便退而远之。
宋娇萝看了,对阿葵道:“写成这样,也能做书童么?阿葵,你会给宫里的人给赶出来的。”
阿葵不语。
宋娇萝乜斜着她,绞着手帕道:“阿葵,你不爱同我玩了么?你入了宫学,便再不能时时见到我了。”
阿葵默默地看着她。不知怎的,竟在一息之间懂得了先前的种种。她懂了宋娇萝为何缠着齐远,为何又时时来找她玩耍,又说要做齐远的妻子。
她心里喜欢齐远,想向那个女子一般,靠在男人怀里,即使给他杀死了,心里还是欢喜,欢喜得连痛也忘了,眼睛里只有迷恋。
送她回齐府的那个白衣女子说,那就是爱。你爱一个人,心里便总是欢喜,哪怕他三心二意,阴晴不定,你也不会恨他,到了最后,也情愿一面给他吻着,一面给他杀死。
阿葵初听时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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