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忽的回头,手指着地下道:“公子,这冰层下有东西!”
他站立的冰层下,泛着微微的血红色。
十二矮身将火把凑近,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冰面,冰下竟是一副野兽残骸!那物的头身已被咬得狼藉不堪,仅存的一点儿骨架上血肉淋漓,看不出原貌,只能凭那副巨大的骨架勉强辨认出,这物生前是一只凶猛高大的野兽。
这样庞大身躯的野兽,较先前他们在洞外射杀的那些狼还要大。武士们心里不禁微微惊栗。他们不是畏惧这野兽,而是惊讶于这般雄壮的野兽,竟会被杀死在这狭小的雪洞里。
“雪原中竟有这般凶猛的野兽?”十二那张颇显稳重老成的脸上,也略带了些诧异之色。
十七道:“这会不会是话本里的上古凶兽?公子,咱们还是出去躲躲,留勇猛无畏的十二在这里便也够了——”
齐远打断他:“话本里的传说,你也信么?回去好好吃两斤猪头。”
十七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问:“公子,你在说我不比猪耳聪目明么?”
齐远懒得答话,矮身端详了片刻,直起身时,头却不慎撞到了洞顶,雪扑簌簌落在他脸上、肩头。他闭了闭眼,脸上变色。
十七殷勤地凑上来,替他掸雪,又以手作铲,在洞顶挖了两把雪,将那洞顶抬高了两寸。然而他凿雪技艺欠佳,不懂或是故意不懂拿另一只手接下落雪。一番殷勤后,齐远发上、肩头又多了一层雪片,皆是他挖雪时掉落的。
齐远无言以对。
阿葵将少年的窘态看在眼里,轻轻笑过一回,得到他一个冷厉的眼神后,她得意地昂头凑到他身前,不顾他目光中的冷然,自顾自蹲下身,好奇地去看那骨骸。
细看之下,骨骸上挂着的血肉竟是微微湿润的,好似这物新死不久,她疑惑了一会儿,旋即明白过来,是雪水浸润了这骨骸。
她翕动鼻翼,嗅了嗅,空中有血的腥味,有生冷的冰雪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隐若无的腥臊味。
阿葵又嗅了嗅,仰脸往四下里看去,那些武士的脸皆隐没在幽昧处,没人留意到洞中气息的变化。
少年对着十七说了什么,她也没留神去听。直到少年开口唤她:“起来,小狗。”
她气恼地仰头,怒视着出言戏谑她的少年。这一回她学聪明了,没有出口反驳。
对上她的目光,少年只是微微一笑。
一声脆响,她的脸蓦地一凉,好似有无数根冰寒的银针刺进了肌肤里,她微微哆嗦了一下,却见十七手中持着弩箭,箭头对准冰层,狠狠一扎,冰屑迸裂,再一次溅了她一脸。
她拿手背抹了把脸,默默站起来,心里明白了少年为何要叫她起身,却不愿向他示弱,仍是板着面孔,一声不吭。
“好了!”
不一时,十七便砸裂了冰面,他握住缺口处的冰棱,砰砰的,接连掰断。
冰面豁然洞开,那巨兽的骨肉显露出来,透过冰层,只觉那物探手便可触摸,此时才见它周围堆着一圈儿雪,原来它陷在很深的雪里,兴许身躯过于庞大,倒地的时候在雪上砸开了一个坑。
众人皆嗅到一股浓郁的腥臭味,虽则冰层可保死尸不腐,然而那气味却是冰雪掩盖不了的。
十七捏紧了鼻子,道:“咱们真要从这儿下去?”
十二长臂往下一探,试了试高度,道:“诸位皆是身高过七尺的男儿,踩到雪里,即便会陷入半尺,直起身胸口也能浮在这冰层之上。只是这冰下凶险未知,公子,不若先指派一人下去探探深浅?”
他言谈间,全忘了阿葵,她既不是男儿,身高也不足七尺。
阿葵倒浑不在意,她对这冰层下的巨兽满心好奇,正跃跃欲试,想跳下去细瞧呢。
北疆在归顺于燮国之前,是个飞虫走兽遍地爬的荒蛮之地,成为大燮的朔州后,民风渐渐开化,虫兽却兀自不肯归顺,依然我行我素,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四处产卵,随时生蛋。
山野间,荒原上,废弃的破屋里,尽是它们的身影。哪怕是最神武无畏的牧民也不敢在荒野上扎营放牧,即使是蓄养着上千奴隶的大贵族,也不敢去大荒山里打猎。而废弃的破屋子,就连穷途末路的叫花子也不敢轻易住进去。
除了她的阿爷。
在破屋子里,阿爷给她讲故事;在荒野上,阿爷教她骑马;在山野间,阿爷带着她穿林而过,大虫见了他们也只会落荒而逃。
她在北疆,见识过数不尽的虫兽,还养过一只受伤的小豹子,她一点儿也不惧怕虫兽,相反的,她喜欢和不怕人的虫兽玩耍。
白狼除外。北疆的大荒山里,没有白狼。
齐远道:“可。”
十二躬身一拜,道:“公子,可否由我打头,若有危险,十七可护着公子往外去。”
齐远抱起手臂,道:“你留下,十七下去。”
“啊?我么?”十七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种探路的苦差一向皆是十二做的,因他身手最好,遇到险境多能自行脱困,不需劳人搭救。
齐远掸了掸臂上的雪片,悠悠地说:“自然是你。”
十七苦着脸,叫道:“那个,公子——公子,我自娘胎里便带了种怪症……哎呦!”
不等他说完,齐远飞起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公子,你这样会失去我这个忠仆……会做不成大英雄的!”远远的,他的声音传来,好似鬼哭狼嚎。
少年整了整袍袖,神色淡然,一副端肃贵公子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阿葵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少年斜睨着她,道:“你也想下去?”
阿葵忙收住笑,然而还是忍不住,只好抬手捂住脸。她从指缝里瞧见少年的唇角微微扬起,似乎也在笑。他面孔白净,鼻梁峻拔,不笑的时候,眼神是冷的,脸上像笼了层冰制面具,显得不可亲近。一旦大笑起来,神态又过分张扬恣肆,带着戏谑嘲弄之意,阿葵总疑心他在嘲笑自己,心里好不气恼。
而此时,他只是微扬唇角,微微笑着,神情温和。
阿葵瞧着瞧着,不由得呆了,只觉得少年好似立在日光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华,明亮而温暖,教人想要伸手去碰。
火光微微晃了一圈儿,他的脸没入昏昧里,现出侧脸的轮廓来。那骨骼尚显青涩,却是个俊秀的少年。
她恍然醒神,方才是十二手中持着的火把,将少年笼罩在光华中。
哼。她放下手,心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不服气,只是撇过脸,再不去瞧他。
十二趴在冰层上,朝着底下的十七问:“如何?”
冰层下,传来十七半死不活的声音:“这底下是个通道,宽敞、亮堂,有趣得紧嘞。”
他那声“有趣得紧”,尾音拖得极长,模仿灯会上叫卖糖人画的小贩,但那宛如行将就木的声调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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