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林栩的脸颊,萧瑟冷意终于让她清醒几分。
周惟衎字景则,明面上家中排行老二,是周老太太最疼的孙子辈,比起在郡安里帮忙操持茶庄生意的长孙,更是直接从老太太手里接管了专奉御贡的锦绣坊,偏生人温润如玉,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几年生意场下来反而广结善缘,故而比起景则一字,沐京人人称其周二爷,多了几分对这位少东家的敬重之意。
但唯有真正的周家人,才知晓周二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孙子辈中周惟衎并非排行第二。除却长孙周惟俟之外,周惟衎之上还有一位年长他一岁的老二,为不得宠的妾室所出,但幼年便因意外身故。周老太太掌权,因其中牵涉过多,秘而不宣,只将那位身世尽数隐去,如此就连如今许多周府的家丁都不知其故,只管周惟衎唤做二爷。
前世彼此情浓时,周惟衎执着她的手低声将这本该是家族密辛之事尽数告知,后来她与他私下见面时,也总喜欢如此唤他。
“周三爷,你什么时候派人来接我啊?”
“周三爷,你们锦绣庄新出的缎子好漂亮啊,沐京已经处处售空了,我听说那云锦绯丽,用来制衣裳想必是极美的。”
曾经脱口而出唤他的名讳,如今却成了被他发觉异样的端倪。
她心中一片怅然。
面对那双眼眸,又想了种种借口,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圆过去,只得微皱双眉,低声喃喃:
“公子可否先将手松开,你......弄疼我了。”
纤弱的手腕被他牢牢握紧,即便月色微弱,依旧看见泛红的掌印。
周惟衎低头看了一眼,手却不曾松开。“这是我周府族内秘事,姑娘如何得知?”
见林栩神色慌张,他身子陡然逼近了些,似是满腹犹疑,一贯温润的声音尽是冰冷:
“——你究竟是谁?”
她从前甚少见到周惟衎如此厉色之时,一时间也微微怔住。记忆中的人,从来都如阳煦山立,对她更是温软柔和,从未有半点苛责时候。
前世那时齐氏甫一得知周惟衎求娶她的婚讯,表面上一如往常温婉绣着花样,转头便施计挑拨离间,遣醉枝放出消息称她心猿意马,惦念的不过是周家的世代钱财。
那时周惟衎的长兄因在沐京城郊养了外室而被妻子发现,事情越闹越大,更有人传言外室卷走了郡安里不少钱财,成为远近闻名的丑事。彼时周家在一众皇商中树大招风,周老太太一面担心此事闹大污了周家几世经营起来的声名清誉,一面又难免疑心窦起,担心有人从中作梗,万一翻起旧账重蹈当年覆辙,事情便会再不可收拾起来,故而先秘密解决了那个外室,又连带着几位孙儿的婚事都格外上心,偷偷遣了主事嬷嬷自城南打听林栩的为人。
偏偏那时林栩,在沐京城一众娇娇女堆里,名声比为了姚剬整日要死要活的文成侯女儿还不如。
多得是欺凌商贩、为难先生、不敬庶母的恶劣行径。
等消息再传到她耳朵里时,只听说周老太太听暗查的嬷嬷细细描述,临了,老太太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不省人事。
管事有方,温文儒雅的周二爷,一下子成了周府中的不肖子孙。
可即便这样,他冒着被周老爷子打断双腿的风险,都不曾对她凶过半分。
所有人都以为这门亲事定是黄了,周惟衎却豪掷重金,连夜给受过林栩从前欺凌的商贩送去几大箱金银珠宝赔不是,又特地在沐京城最繁华之地南街那里盘了个门面,只说要以她的名义为沐京城家境贫寒的女学生们开个书馆。
至于庶母,彼时的林府后宅唯有齐氏一人,那时林栩中了齐氏下的毒,时常头痛晕眩,嘴又笨,言语吵不过齐氏,还被冠上个不敬长辈的恶名。周惟衎知道后,特地遣小厮给齐氏送了几十匹绫罗绸缎以表歉意。那是全沐京质量最上乘最时兴的织锦缎,触感丝滑如云,光亮艳丽似彩羽。除了皇城之外,普通百姓是如何都不敢肖想的。齐氏收了好处,这才消停了几天。
待消息传出到沐京众位贵女的耳中,便成了温善儒雅的周家二爷如何被迷了心智,林栩如何凭着狐媚美色将一向温良的周惟衎勾了魂去......
隧得出结论:周二爷委实可怜,那林栩委实是个贱人。
周惟衎听着传言,却将怀中人环抱得更紧,轻轻刮下她的鼻尖,难得笑容松快:“我们栩儿原来还有这样了不得的狐媚本事么?”
那时她像鸵鸟一般将头整个埋在他的胸膛,听着耳畔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满心想的都是,周家丝织果然绝非俗物,脸蛋蹭上去都软软像云一般,三爷什么时候再多给她送一些?
那时她沉醉于小女儿百般奢求的夫君宠爱而不自知,自然也对周惟衎与姚素安私底下的暗通款曲毫无察觉。
如今这一世里,却早已没有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的人,以及独属于她的避风之处了。
林栩低了眉眼,声音轻轻传来,尾音娇软而渐不可闻。“那日兰夜巷口偶遇,幸得周公子出言相救,你留下口信说若有事便去周府找你,我便悄悄派人去打听一二......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周惟衎眉眼镀了一层静寂月色,嘴唇半挑,眼角处有几丝和煦氤氲。她很熟悉这样的表情,看似和缓,实则却是当他发觉对方在扯谎时,眼底流露出的淡淡悲悯。
也就是说,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她正酝酿着还要如何圆回来。
眼前之人却还是轻勾唇角,将握紧她的手松开。周惟衎偏过头去,似是在仔细看着黑暗中花草丛错随风轻曳,不过一个抬手,远处便有小厮轻声自远处提灯快步走来。
临行前,他回过身又细细看了眼她,双唇张了又张,终究还是出言提点一二:
“那日兰夜与姑娘说笑之人,实非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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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参横,万籁俱寂,她梳洗过后半倚在软榻上,秦嬷嬷早已将各位宾客送来的礼单整理出来,特地又以工笔列了一份给她过目。
果真如高宥仪所言,高家此番的赠礼委实令人瞠目。
单那和田玉如意便送了五只不同花样,更毋论各色金银珠钗、装饰头面,各自单独拎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首饰。还有杨氏单独加赠的眼下沐京闺秀间时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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