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五十二年，惊蛰。
裕王于聚贤居遇袭暴毙，筋脉尽断，死状可怖。
天兴帝下令彻查聚贤居，督办官员没有找出关于刺客的任何线索，反而于聚贤居内搜出裕王党多年来贪墨渎职，倒卖军饷的账簿。天兴帝大怒，查抄裕王府以及牵涉其中的有关官员、商贾。
除此之外，奉旨查办的官员从盛京裕王府中找出禁药，以及刻有废太子时辰八字的桃木人偶。
最终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天兴帝下旨将裕王一脉削籍除名，并平反东宫旧案，追谥太子段明熙为昭仁太子。
“多谢公子相助。”凝香作势要向段明徽下跪。
“不必如此，若无你当日发现聚贤居的账本上的账目有异，恐怕今日我也无法助你脱身。”段明徽让寒衣将一个塞满银两的荷包递给凝香，“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我会让人送你离开平州。”
凝香知道大抵不止是因为账目，应该还有那日自己告诉他张蝉的下落。
她收下荷包，抬眸看向他，“张姑娘身体可无碍了？”
“她已经没事了，只是她身体不好，今日无法前来相送。”段明徽道。
“张姑娘她不是您的妻子吧。”凝香淡淡地笑了笑。
她瞥见段明徽脸上淡漠的的神情，只有在自己提到张蝉时，他的眼神才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和张姑娘不过几面之缘，见她梳的发髻仍是未出阁女子的式样，还有当日她将香囊赠我与其他人，想来她应该并不知道香囊的含义。”凝香轻声道，“当日公子为救张姑娘不顾一切闯进聚贤居，可见她对公子而言并非寻常朋友，她是公子的心上人？”
“是。”
“若公子有意，不如早些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他唇角微扬，“我会考虑的。”
出城的马车已经来了。
凝香进入车厢之前，转身对段明徽道：“在男女情谊上，她太纯粹了。要是公子一直不说，她恐怕一辈子都悟不出公子的心意，公子又何必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呢。”
凝香出城后，段明徽孤身站在平州城楼上，他眺望着距离平州最遥远的南边。
城楼顶上的风肆意地往他身上吹打，连带着背影都被衬得孤傲。他的眉目间没有少年人的张扬洒脱，反而被淡淡愁绪代替。
段明徽目光遥不可及的那个方向是他心里无法说出的痛苦，那个深宫困住了他的母亲，也困住了他，是他心头上的沉疴旧患。
他明明不会退让，却还是被仇恨的铁链拴着，一辈子注定不得自由。
当年他戴上面具，更名换姓，孤身离开盛京，从始至终都是在为着别人而活。
段明烨的死，是他给段明熙的一个交代，是他还段明熙当年助他离宫的报答。
那张蝉呢……
是幼时初见，年少重逢，他情根早种，钟情于她。
纵使贺兰群曾经告诉过他，张蝉大概一生都无法做到真正复明，甚至天不假年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会做她的眼睛，用自己的血为她多续一天命。
*
数日后，张蝉的身体已经好转。
她慵懒地靠坐在庭院内的一张摇椅上。
一旁杏树的老枝盘根交错，枝端已经开始钻出嫩芽，午后阳光透过薄雾倾泻而下，洒了她满身。
关于裕王的事闻昭是如何善后，如何避过那些查办的官员，她因昏睡多日并不知情。
她心里想的是今早听见多人在传东宫太子追封一事。
裕王草草落败，段明熙和东宫众人得以平反，此事看似已经结束，却让她觉得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事悬而未决。
摇椅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在惬意中她自顾自地出神，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想什么呢？”
张蝉侧眸看去，眼前仍旧是一袭黑衣的少年。见他靠近，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起身。
她伸手轻轻扯住他腰间的紫玉佩下的穗子，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有些话想问你。”
少年顺着她的动作，半蹲了下来，“你说。”
“一直以来我都没问过，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有不能告诉我的原因。”二人目光相撞之间，她脸上的笑容滞了片刻，缓声说：“你杀段明烨那日，我见他似乎与你相识，他是皇子，他与你之间是有什么渊源吗？”
他凝眸望着她，瞬间又挪开视线，沉声说：“当初假药军粮案，我兄长为此含冤而死，不得善终。段明烨就是害死我兄长的罪魁祸首，他注定要死在我的刀下。”
“你曾经告诉过我，‘昭’是昭雪的意思。所以罗辉的死，以及那日你杀姚家父子，杀段明烨，还有聚贤居被查封，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兄长和母亲复仇昭雪？”她撑起身子，坐直起来。
闻昭下意识扶住她的腰，给她垫上软枕，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得舒服点。
“这一路死在我刀下的人都是当年陷害我兄长的人，我为了复仇别无选择。”
张蝉的手微微一紧，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那段明烨是最后一个？”
“不是。”他面容冰冷，目光发生了转变，“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我母亲因他而死，也是因为他，我身上才会被种下玉蚕蛊。”
“这条路，你是不是走得很辛苦。”她缓缓抬眸，此刻很想努力看清他的脸。
他垂下眼眸，疲惫地笑了笑。
眼底情愫渐深，他抬手摩挲着她的脸庞，“大仇得报，我不苦。”
张蝉望着他的身影没有说话，她明明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却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他心里的千疮百孔。
这一刻，她突然不敢直视他。
“你问完了吗？”
张蝉回过神，眼睫轻动，呼吸不稳。
“那一换一，我也有些话想告诉你。”
她点点头，“嗯。”
“那天我在凝香隔壁的房间发现那滩血迹，到了顶层见你一声不吭倒在地上，那时我在心中求遍了各路菩萨和诸天神灵，希望他们能留住你......”他一边呢喃着，一边轻轻拨开她垂在面颊的鬓发，绕在耳后。
那晚张蝉命悬一线，他带她回偃栖阁找贺兰群，当偃栖阁中所有暗卫的面，他又割了自己一刀，只希望那碗含血的药不要去的太迟。
望着她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怯懦
他害怕失去她。
张蝉屏气敛息着听完他说的话，心中一颤。
她脸颊发烫，发觉此时自己的情绪在被这个人牵动着，心底里的那块特别的位置逐渐开始变得滚烫。
当日她敢拿玉簪割腕用自己的命赌那一次，是因为她知道每逢绝望之际，他总能出现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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