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波》
楚江大学的秋意,渐渐浓得化不开了。梧桐叶片片凋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寂寥。下班铃声响起没多久,校长周濂便闷闷不乐地关上了办公室的窗户。就在窗扇合拢的刹那,看见楼下不远处副校长江川、新任办公室主任林书锦等人正簇拥着一身运动短装的戈大垣,有说有笑地朝着体育馆方向走去。戈大垣步履生风,江川有说有笑,桂先锋殷勤地提着运动包紧随其后。
那股热烈的氛围,透过玻璃窗,无声地冲击着周濂的感官。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感,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此刻却改变了主意。他需要找一个能理解他此刻心境的人吐一吐胸中的块垒。老校长吴若甫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若甫正在书房里临帖,看见周濂脸色晦暗,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他放下狼毫笔,让老伴万素琴多准备几个菜,说是要和周校长喝上几杯。停顿了片刻,又让万素琴给顾明远打个电话,让他也来陪陪校长。
周濂勉强笑了笑,提醒道:“吴校怎么忘了?小顾昨天去杭州参加学术会议了呀。”
“哦?是吗?”吴若甫拍了拍额头,像是才想起来,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悦。其实他还真不知道顾明远出差的事情。这吴若甫对这个女婿,既有欣赏,也有无奈,尤其顾明远表现出的那种不亲不近的疏离感,有时简直让吴若甫有些哀恨丛生。
周濂看出吴若甫的些许尴尬,连忙打圆场:“年轻人以事业为重。等明远回来,我说说他,有时间还是要多来陪陪您和万老师才对。”
吴若甫摆摆手,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罢了罢了。我们也不强求的。”
两人在书房坐定。周濂捧着微烫的茶杯,试探着轻声问道:“戈……,来拜访过您了吧?”
吴若甫轻轻吹开浮在茶汤上的几片茶叶,呷了一小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人走茶凉,是常态,也是常情。现在学校百事待兴,戈书记要操心的事多如牛毛,哪有工夫顾得上我们这些已经卸下担子的老家伙哟。”放下茶盏,声音显得平和:“与其等着别人来给添茶续水,不如自斟自饮,反倒更自在痛快些。”
周濂听出这话里的练达与通透,心中反倒有些自愧弗如。本想在老领导面前保持些风度,但胸腔里淤积了数日的憋闷、委屈和不甘,最终还是冲破了堤防。他忍不住将戈大垣两个月来的种种作为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说到激动处,手指不自觉地拍打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来校,整整两个月了吧?”吴若甫忽然打断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周濂一愣,没明白老校长的用意:“您是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常呢”,吴若甫目光幽幽,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看来,他的几通火烧得还是很猛的嘛,冯伟免职、贾振受罚……,你得当心呢。”
周濂心里一紧:老校长厉害啊,足不出户,分晓全知。他知道吴若甫“当心”的意思,却故意问道:“您的意思?”
“我是担心呀,他的这几把火带有目的性的,冯伟和贾振说起来对我们还是忠诚的嘛。”
“那您的意思?”
吴若甫似乎并不急于回答,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书架上那排厚厚的校史年鉴,转而问道:“听说,他现在和江川来往得很是密切?”
这话戳到了周濂的痛处。他趁机将江川借陪打羽毛球的事情渲染了一通,甚至忍不住感叹道:“唉,现在这风气,真是……斯文扫地啊!”
“话也不能这么讲嘛。”吴若甫微微摇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拿江川放弃分房资格这一招,还是很高明的,至少让他占了道德高地,这为他下一步积累了不少人脉的。”
周濂有些狐疑,不明白老校长为何突然夸赞起江川来。
吴若甫又嘬了一口茶,手指在茶几面上轻轻一叩,将周濂的思绪拉了回来:“还是那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凭我的观察,戈大垣远非老许能比,我建议你呀,收一收,以退为进,免得被人打了措手不及的。”
周濂心中有些不服气,但对老校长的智慧深信不疑。
吴若甫微垂的眼帘中露出些洞悉世事的锋芒:“就拿分房来说,戈大垣打出‘教师为本’的旗号,这是阳谋,也是高招,深得人心。在这件事上,本就是老师出身的你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反而应该表现得比他更积极。所以,我建议你,主动去找戈大垣谈一次,至少在公开场合要和他保持高度一致。”
周濂趁机说道:“他这样一弄,搞不好我给您准备的160平有些够呛啊。”
吴若甫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对这些已经看淡了。”嘴上这样说着,心里的恨意其实早就波光粼粼。吴若甫早就看穿了周濂对这次分房方案中的落败耿耿于怀,转而继续说道:“不过呢。他这样做,那些资历老、年龄大的老处长恐怕是要吵翻天的。”
“您的意思?”
“呵呵。随口一说,诸葛孔明不是借东风的嘛。”说到这里,吴若甫便戛然而止,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起来。
周濂会意。他想起了贾振,明年就到点退休了,家里两个儿子至今窝在家里,正盼望这次分房能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还有南令陶、张三元他们,也都是指望在这次分房能够占得先机。周濂揣摩吴若甫的的意思是可以这些“老臣”的不满给戈大垣制造一些压力,至少让他推行新方案时不能那么顺风顺水。
酒过三巡后,按照吴若甫事先的暗示,万素琴瞅准时机,望着周濂直白地说道:“周校长,这次分房,我们吃亏不要紧,雅娟和明远两口子,你还是得多关照关照啊。他们现在那个一室一厅,又小又破,早就该换了。”
周濂连忙接过话头,带着几分自得说:“您和吴校长放心好了。在研究方案时,很多我都退让,唯独双职工、破格人才加分这些,我是坚持了下来的。明远和雅娟都符合条件,问题应该不大。”
吴若甫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端起酒杯,热情地劝起酒来。
翌日一早,周濂叩响了戈大垣办公室的门。
“周校长是有事吗?”戈大垣放下手中的铅笔,表情中有些诧异。
周濂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这两天我在反复思考分房方案的事情,觉得你提出的‘以教师为中心’的指导思想确实还是挺科学的。”
戈大垣是了解周濂对新的分房方案的抵触情绪的。现在他居然主动表示赞赏,这多少有点出乎戈大垣的意料,脸上迅速堆起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起身热情地招呼周濂坐下:“周校长这么想,实在太好了。你本来就是教师出身,应该能够理解我这样做的意图。办学嘛,还是要调动教师的积极性嘛。很好呀,现在我们的想法一致,下一步推行起来就会顺畅多了。”
为了显出自己的诚意,周濂再次提出戈大垣参与分房的建议,理由是他现在的住所在汉口,离学校实在太远了。
戈大垣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是唱高调,是确实房子太大够住了。”说着,像是为了加强语气,手掌“啪”地一下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盖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这响声也如同重锤,敲击在周濂的心弦上。
戈大垣神色变得严肃了些:“我现在考虑的是,在方案正式公布之前,一些关键人物的思想工作还得做通。比如像吴若甫这样的退休领导,还有莫笑非那样的知名学者。如果他们能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方案,工作推进起来阻力就会小很多。”
周濂不能确定戈大垣是不是在拿话试探自己与吴若甫的关系,故意避而不答,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我倒是觉得,这次分房的实施过程工会应该全程参与进来,这也是民主治校嘛。”
戈大垣毫不犹豫地表示赞成,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濂一眼,“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冯伟同志调整到工会去加强工作的道理所在。”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住周濂:“刚才说的吴校长、莫教授这些人,你看……?”
吴若甫自己知根知底,莫笑非那边据说对分房期望极高,这两人周濂都没有见面的意愿,沉吟了片刻后委婉地说道:“这几位老同志在学校很有威望,可能你亲自去见面效果更好。”
戈大垣似乎并不介意:“那就这样吧,吴校长和莫教授那里,我亲自去拜访。周校长你呢,有时间可以多和那些年龄偏大、资格又老的处级干部们聊聊,我听说贾振、南令陶他们对新方案情绪比较大哩。你去做做他们的工作,稳定一下局面。”
周濂心中一凉:戈大垣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昨天自己和吴若甫商量的借东风的计策毁失殆尽。他不能确定,戈大垣这话是无心提起,还是意有所指?仿佛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被人一眼看穿,周濂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只能略显尴尬地点头答应。至于借东风,自然不能付出实施,免得让戈大垣认为自己在策反那些人。
说做就做。戈大垣吩咐桂先锋联系老校长吴若甫告知登门拜访的事情。新官到任后,第一时间拜访退休老领导几乎是官场不言自明的惯例。老江湖的戈大垣并非不懂这个规矩。之所以刻意冷落吴若甫两个月,一方面是要显出自己的主见和权威,另一方面也是试探这位老校长的城府和涵养。
没过多久,桂先锋满面愁容地过来汇报:吴若甫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暂不方便见客。
戈大垣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当即起身,斩钉截铁地说:“越是这样,越要前去看望。走,现在就直接过去。”
桂先锋捧着准备好的礼盒刚要上前叩门,却被戈大垣抬手制止。他站在门前,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和一丝不乱的头发,将脸上公安局长特有的锐利和威严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谦逊而又不失沉稳的神态。
吴若甫正在阳台上侍弄着他那几盆珍爱的君子兰。听到敲门声和桂先锋的声音,心中一惊,手中的水壶险些掉在地上。他身形一晃,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敏捷迅速闪进卧室,躺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这才让老伴万素琴开门。
当万素琴搀扶着“病体恹恹”的吴若甫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时,吴若甫还故意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歉意,声音略显沙哑:“哎呀,真是难为情啊,戈书记公务如此繁忙,还劳烦亲自上门来看我这个老朽,实在是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啊!”
戈大垣连忙双手扶住吴若甫,态度诚恳恭敬:“吴校长,您千万别说这话。应该是我向您检讨才对呀。工作千头万绪,一直拖到现在登门求教,实在不好意思 啊。”
桂先锋在一旁心领神会,顺势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又将戈大垣这两个月如何废寝忘食、夙夜在公的样子在老校长面前绘声绘色描绘了一通。
吴若甫语气显得十分感动:“戈书记这是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令人佩服,佩服啊。”
一番虚虚实实、热情洋溢的寒暄过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当前全校瞩目的分房问题。
“听说这次分房,戈书记亲自定了‘教师优先’的基调。这步棋,落得妙啊。”吴若甫翘起大拇指,言辞恳切听起来是情真意切的赞赏:“这是正本清源、固本培元的决断,有利于学校的长期发展。好!”
戈大垣语带歉意:“今天我也是特意来请老领导理解和谅解的。按照这个新方案,行政人员,特别是像您这样为学校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老领导,可能会吃点亏。不瞒您说,原本我是想,无论如何要给老领导您争取一套160平的房子,现在看来,恐怕只能确保您优先选一套140平的最好楼层和户型了。”
桂先锋赶忙插话:“吴校长,不瞒您说,来之前戈书记亲自交代孟超副校长要确保您能难道最好的那套140平。”
这个适时的马屁让两位领导的脸上都溢出了愉悦的喜色。倒是一直在一旁侧耳倾听的万素琴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啊?怎么这样呀……。”
桂先锋见状,悄悄把万素琴拉进里屋,安慰她等房子分好后会免费给她家安装卫生间扶手、报警器等适老设备。万素琴这才转嗔为喜。
谈完房子的事情后,吴若甫本以为戈大垣会就治校理政的事情好好求教自己一番,没想到,戈大垣只虚飘着说了些客套话,就在桂先锋的“急迫”催促下,赶回去参加一个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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