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波》
十月的晨风裹挟着校园里迟开的桂花最后的余香,四散飘逸,沁人心脾。一辆黑色奥迪A6碾过金黄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到楚江大学行政楼前稳稳停住。车门打开,两位身着深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子快步下车。眼尖的人一眼认出,那位走在前面神态严肃的男子,是省委组织部的郝处长。半小时后,一场临时紧急通知的干部大会在学校报告厅举行。
“经省委研究决定……”,郝处长的声音平稳、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沉重:“免去许继武同志楚江大学党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短短的一句话,听在许继武耳里,却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心。他僵硬地坐在台上,眼珠转动间,看见周濂笔尖飞舞,正在笔记本上流畅地移动。
最后,郝处长抬头环视会场,脱稿补充道:“在新任书记到任之前,由周濂同志暂时主持楚江大学党政全面工作。”
会议刚一结束,搬开了许达濠这座大山,孟超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他在第一时间来到周濂的办公室,一声“周书记”道出了自己发自内心祝贺,末了毫不掩饰地说道:“这下不用担心他来承受宿舍楼项目了。”
周濂内心还在被巨大的喜悦浪涛冲荡着,脸上却故意正色道:“说话要严谨嘛,我不是周书记,他也没有插手的嘛。”
正在说着,办公室主任冯伟兴冲冲地推门进来,刚喊了一声“周书记”,猛然看见孟超也在场,立刻将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孟超并未在意冯伟的异样,他突然站起身来在周濂宽敞的办公室四处打量,忽然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戏谑说道:“冯主任啊,你这办公室主任当得,可有点不够称职啊。”孟超故意拖长语调,又转成几分讨好看了周濂一眼,继续说道:“周书记都主持学校全面工作了。这间北面的办公室,采光不好,气场也不足嘛!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没什么想法?”
冯伟心里暗骂了一句“马屁精”。其实,周濂很早就在自己面前抱怨过办公室冬天光线差、湿气重的问题,但是学校用于正厅级领导的办公室只有两间,南面的配给书记,校长自然只能将就北面这间了。现在孟超故意拍周濂这个马屁,无疑是给冯伟出了个难题。
看见冯伟面露难色,孟超凑道他的跟前:“他现在已经不是书记了,那就得按规矩办嘛。难不成还要占在那里不作为吗?”
周濂当然知道孟超递交投名状的用心。虽然他一直觊觎那间南向的办公室,但又不愿流露出自己急切的心情,便帮着冯伟解起围:“嗨,那里办公不一样都是工作的嘛。”
不想被孟超独占了功劳的冯伟只好硬着头皮表态,说是马上协调,尽快让周书记搬到南面的办公室里。走到门口,冯伟忽然调转头来:“对了,孟校长,总务不正好是你在分管嘛,你给朱政华打个电话呗。”这等于将球又踢到了孟超的脚下,孟超这才意识到这个“貌似忠厚”的办公室主任其实并不好惹。
为了将忠心表彻底,当着周濂的面,孟超给总务处长朱政华打去了电话,话说得干脆爽利:“到时候把那间办公室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好好捯饬捯饬,该换的换,该添的添。新书记,新起点,新气象嘛!”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口人影一晃。孟超眼尖,认出了副校长江川,轻轻嘀咕了一句“鼻子可真灵”,给周濂敬了个礼,便先告退了。
待孟超离开许久,江川才终于抬手,叩响了周濂办公室那扇木门。
指节与木门碰撞发出的闷响,仿佛也敲在他自己的心上。他与周濂,当年校长之争的硝烟早已散尽,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难以弥合的鸿沟。如今,形势比人强,周濂已然执掌权柄,书记之位唾手可得,那空出来的校长宝座,便成了他江川心头一块滚烫的烙铁,灼得他坐立难安。此番前来,名为祝贺,实为试探,更是要在这位即将登顶的对手兼上司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积累了多年的身段,尝试修补那千疮百孔的关系。每一步,都需走得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需说得滴水不漏。
“书记校长一肩挑,担子重,千头万绪,真是辛苦您了。”江川的寒暄带着学者特有的书卷气,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别扭和生硬。
人在得意时似乎更显出自己的大度和包容,这些年一直对江川不太顺眼的周濂笑得春风化雨,语气显得格外亲切:“哎呀,江校长快请坐。我也是没想到啊,组织上会给我压这么重的担子。本来想着再过几年就要退了,还能腾出手来专心做点学问,带带博士生。唉,没办法,现在是赶鸭子上架咯。”他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推心置腹:“江校你是班子里的老同志了,经验丰富,情况熟悉,接下来学校的行政这一摊子,你可得多费心,帮我分担分担吧。”
听到“分担分担”几个字,江川原本略显拘谨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岂能逃过周濂的眼睛?
鱼饵,已经精准地抛出去了。
当夜,江川家的书房灯光亮至凌晨。他的夫人方琳——一位出身于部队大院高干子女,虽然现在只是一所高校二级学院的院长,但有着天生的敏锐政治嗅觉。在听完老公的描述后,经过仔细分析,很快得出了周濂转任书记是大概率事件的结论。这就意味着校长之位很快会空了出来,从目前学校领导班子的排位、资历和能力来看,自己的丈夫无疑是最具竞争力的接任者。
她当机立断,连夜拉着心神不宁的江川,驱车前往位于喻家山下的干休所,拜访虽已年近八旬的“司令”爷爷,希望能借助老爷子的余威,为江川的晋升趟出一条路来。
夜色渐浓,喻家山在墨色中只余下一道模糊的轮廓。车内,方琳的眼底映着流转的城市灯火,亮得惊人。
“这是个机会呀,江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惯有的、近乎理所当然的算计:“周濂那边示好,姿态做足了给你看。你以前输,不是输在能力,是输在上面没有自己人开口。这次不能再闷头傻干了,得走点不一样的路。”
窗外的流光掠过江川略显紧张的脸。这是一张典型文人的脸,藏着抱负,也藏着怯懦。他想上位几乎想得心都疼了,可真到了要动用场外手段的时刻,骨子里那点清高与不自信又翻搅起来,让他坐立难安。
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小楼前。小楼沉寂,唯有几扇窗透出昏黄的光,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寥落。
“司令”爷爷正在客厅里踱步。客厅布置得一丝不苟,墙上泛黄的军用地图、玻璃柜里摆放的各式勋章,无一不在无声诉说着主人昔日的荣光。虽然年近八旬,老人身板依然挺得笔直,旧式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琳琳?这么晚你们来干啥?”老爷子声音洪亮,目光扫过江川,像审视一个新兵:“小江也来了?”
方琳搀扶着爷爷坐在沙发上,笑容甜得像浸了蜜一般:“爷爷,这么晚来打扰您休息了。江川这次遇到个坎儿,非得您老人家给出出主意,掌掌舵不可。”她边说边自然地搀住老人的胳膊,引着人往里走,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老爷子手势一挥,依稀仍是挥斥方遒的派头:“讲!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老头子我虽然退下来了,总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方琳巧妙地将江川的晋升“需要一点上层声音”的想法说了出来。
江川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措辞文绉绉的,却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迂回。
老爷子眯着眼听着,手指在膝上有节奏地敲着,像在斟酌一场重大战役的部署。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嗯……这个问题嘛,要看怎么运作……”他语调缓慢,带着一种过时的权威感:“那个谁,现在应该还在那个位置上……我当年一手带出来的……,我明天打个电话过问一下。”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电话线仍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神经枢纽。方琳配合地点头,仿佛老爷子金口一开,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只有江川,看着老人那双布满老年斑、曾握过枪如今却微微颤抖的手,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担心来,觉得这样的许诺如同空中楼阁,华丽却无处落脚。
在冯伟、朱政华等人软硬“催促”下,已然失势的许继武,最终不得不黯然搬离楚江大学的“一号办公室”。经过孟超一帮人的好说歹劝,周濂只好半推半就,“极不情愿”地迁入了这间宽敞明亮、坐北朝南的办公室。
只此一招,孟超在周濂心目中的分量,犹如汛期里的江水,“蹭蹭”地往上涨个不停。
周濂的器重给了孟超无穷的动力。随着教工宿舍楼封顶在即,照顾各方关切做好宿舍楼装修的准备工作,现在是摆在孟超面前的头等大事。
若在往日,许达濠的“汉江公司”是一道无法突破的屏障。随着许继武的离去,孟超几乎未作考虑,拿起笔将“汉江公司”从备选名单中轻易勾掉,笔锋轻飘而又果断。剔除了这个最大障碍,孟超就可以在这块两万的战场上纵横捭阖,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谋篇布局。自然,这一切谋划里,刘芳是绕不开的名字。这位眼波流转间总能恰到好处撩拨他心弦的“小妖精”,最近可没少在他孟超身上下功夫。孟超当然不会仅仅满足欲望的满足,他得将各种利益精密地算计清楚。
就在宿舍楼装修招标准备工作即将尘埃落定的前夜,孟超接到了何荣坤的电话。何荣坤刚刚新晋审批处副处长的职务,官衔不高,实权在握,孟超不敢怠慢。
因为荣升底气充足的何荣坤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告诉孟超有一位“省里的领导”很关心楚江大学的宿舍楼项目,希望能有机会为这个项目“做点贡献”。
孟超的心猛地紧了一下:后天上午就要正式开标了!九家背景各异、来头不小的公司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此刻半路杀出一匹重量级的黑马,岂不是要一发动全身了?
冷静下来的孟超忽然想起此前领教过何荣坤打着上面旗号施压的伎俩,便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试探起来:“何处长,您跟我就别卖关子了嘛。到底是哪位省领导这么关心我们学校啊?说出来也让我沾沾喜气,日后也好当面感谢嘛。”
何荣坤在电话那头干咳了两声,语气瞬间变得不悦,声音陡然扬起:“怎么?孟校长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我何某人假传圣旨咯?没关系。既然孟校长有难处,信不过我,那我这就直接回复领导好了。不勉强,绝不勉强嘛”说完,根本不给孟超任何解释的机会,“啪”地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电话一挂,孟超可吓得不轻,额头瞬间冒出一片冷汗。他深知何荣坤此人性格狷介,睚眦必报。抛开那位不知真假的“省里的领导”不说,若是得罪了他,今后楚江大学各种基建项目的审批,只要他稍有卡顿,都够他孟超喝一壶的。
孟超有些慌神,赶紧回拨过去。一连三通电话,都是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显然是在故意摆谱。孟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情急之下,他找来钟德君商量。钟德君沉吟片刻,提出让何荣坤的同学顾明远出面。
听完钟德君的提议,孟超眉头先是下意识地锁紧。“顾明远”三个字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丸,有时硌得他喉头不舒服。他是老校长吴若甫的乘龙快婿,这层金光闪闪的身份,孟超心知肚明,得罪不起。可一想到每次他打交道,他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文人那种较真和文绉气息,总让人不太自在,难免生出些疏离感。
眼下似乎再无更合适的桥梁能通到何荣坤那里。再三权衡,无奈之下,孟超只好亲自给顾明远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在得知是孟超后,顾明远的声音温和中依然略显疏淡:“孟校长你好。”
“明远,没打扰你吧?”孟超努力让声音显得热络自然。
“谈不上打扰,正在备课,你说吧。”顾明远的语气依然不很热烈。
这样的态度如果换成别人,早就要挨了孟超的一顿尅,但顾明远不是别人,孟超只能忍着性子尽量让音调柔和:“是这样,有个事情,可能还得麻烦你帮个小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孟超几乎能想象出顾明远反感的样子。果然,他开口没有直接应承,反而斟酌着词句问道:“孟校长,此事……。你也知道,我和何荣坤其实联系并不多,现在贸然找他,是不是有点唐突啊。”
孟超听得心里一阵腻味,又不好发作:“没问题呀。同学之间感情最真,让你出面,显得更尊重嘛,说话也方便。”孟超赶紧保证,心里却暗骂这书呆子的较真劲儿。
“唔,话虽如此,我和他说什么呢?尺度也不好把握呀?跟他们这些当官的打交道,言有所止,难受得很。”
这种较真的语气,让孟超有些煎熬,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解释。几个回合下来,孟超感觉像完成了一场答辩,额角竟微微冒出汗来。钟德君在一旁看得着急,从手中拿过电话几乎对顾明远嚷了起来:“老顾你架子也太大了吧?孟校长这也是为学校的工作呢。”
钟德君这一嗓子似乎敲醒了顾明远,话里的意思总算有了松动:“既然这样,那我试着联系联系吧。不过,孟校长,话需说在前头,成与不成,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是吧?”
最后那句“是吧?”说得彬彬有礼,却也清清楚楚地划定了界限,透露出文人那份不愿沾染俗务、更不想担责任的小精明。
孟超心里啐了一口,嘴上却显出满意:“那就等你消息了。”
挂断电话,孟超长出一口气。
何荣坤显然没有顾明远想象的那么高深。一个电话打去,何荣坤爽快地答应了接受孟超宴请的请求。
第二天中午,顾明远按照钟德君给的地址,准时来到磨山脚下的一家酒楼。他对这种漫长而又繁杂的宴请似乎有着天生的恐惧,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里面的冷气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胸口的滞闷与压抑。
隔着包房的屏风,他一眼看见何荣坤那标志性的大背头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油光,正与孟超相谈甚欢。
看见顾明远推门进来,何荣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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