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刘昭心中认定萧怀就是怕黑,偏这人嘴硬不承认还要逞口舌之快,不过自己方才也的的确确误会了他,这下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手拿火折子为萧怀开路。
萧怀默不作声,紧跟其后,他加快速度,两人并肩同行,他双眼抓着黑暗中那仅剩的微微光亮,心平静下来,脑海中不好的记忆闪退,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女人为自己点火开路的景象,萧怀面上仍是冰冷瞧不出什么情绪,心底却深深记住了这一幕。
他压下内心的波动,喉结滚动,开口问道:“你那个小情郎是不是叫素明?”
刘昭脚步微停,她不明白萧怀为何关注起素明,也惊讶于萧怀竟能猜到素明的姓名,两种想法混杂心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而萧怀对素明的称谓更是让她心烦不已,刘昭不悦望向萧怀:“你这人能不能不要乱说话?”
萧怀可不管素明与刘昭真正的关系如何,他只顾自行调侃,能气到对方就行,且小情郎三字代称素明刘昭一听便知是谁,很方便,这人将刘昭的不悦尽收眼底,嘴边浅浅一笑,还学着刘昭的语调回道:“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转移话题?”
刘昭看着那抺贱笑,也是憋着气,灵机一动直接吹灭火折子,快步前行。
“你这人也太小心眼了!”
“我就是小心眼,再乱说话我现在直接踹你一脚。”
萧怀也快步前行,生怕一人落后,如一追一逃玩了起来。
两人这一闹,竟一会儿就走到了通道终点,那终点灯火通明,机关构造甚为复杂,萧怀瞧上一眼便紧皱起眉头,他问:“素明教你如何解了吗?”
“只教了一半,解完一半……”
萧怀懂了:“他解另一半?”他从师父那儿见过这类机关术。萧怀短短五天能解出密室的机关并非是他天赋异禀,而是因为素其善设用的这类机关术当年教了解芳且给了详解的图纸,萧怀便是从详解图纸中略知晓解法,凭着多年前模糊的记忆加上五日的研究终是破解了这传世有名的机关术。
刘昭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素明?”
萧怀不愿说太多,随口敷衍道:“我早说了我身后有人。”
刘昭认真拆解这上面机关,忽听萧怀此言,眸光闪过狠色,沉声道:“希望你不要做出伤害他的事。”素明如今是罪人之后,虽外人皆传他被高台砸死,但主事明显不信,当即下令营中守卫追寻,幸好封独来的及时,首领分心,无暇顾及一个死人的下令,可若有人告知素明下落,那首领也定会极力追杀。刘昭不知主事的私下命令,但仅仅一个罪人之后的名头,到时定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萧怀亦沉声回道:“那你得先答应不要做出伤害我的事。”
此刻两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
刘昭可以供出萧怀,萧怀可以供出素明。
萧怀一开始并未猜到那个偷袭他的少年是素明。只是刘昭留的那个后手让他起了疑,密室暗器机关可不是那么好发动的,而自己和刘昭一直待在密室内,他并未见刘昭有任何小动作,从刘昭的言语中,大概猜到密室内的暗器机关是素明所为,这人年纪极轻,与素其善那个被高台砸死的儿子年纪相仿,萧怀不是傻子,来回细细一想便能得知。
漠地的争斗与刘昭无关,不出任何意外,她不会出卖萧怀,她坚定答道:“我不会。”
萧怀眯眼瞧刘昭如何解这机关术,闻言竟失笑道:“是吗?可是你看上去很像那种无情无义且喜欢出尔反尔的坏女人。”他虽大致猜出了素明的存在,但刘昭的身份自己还是亳无头绪,这种未知让萧怀对刘昭起了探索欲。
“你看上去就很像那种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吗?”
萧怀摇了摇头,特自豪神气自夸道:“我不是看上去,我就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而你们这种心中有仇的人,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做事没有底线,出尔反尔那是常态。”
“你这就是以偏概全了。”刘昭回望萧怀,坏笑:“怎么?是受了这方面的情伤?还是受了这方面的背叛?”
萧怀:“……”斗嘴这方面自己还真是斗不过她,不过萧怀嘴上不饶人,被人莫名怼了也不会生气,这下甘拜下风不再招惹刘昭。
刘昭解机关东奔西跑,还要时不时下蹲起身,忙得很,萧怀则在一旁悠哉悠哉观望着,一忙一闲形成鲜明对比,在又一次下蹲起身解机关时,这特闲的人嘴里还哼上小调了,刘昭一拍墙面以示不满止了萧怀嘴里的小调,这不要脸的男人还不解问道:“怎么了这是?”
“你太闲了,我看着不顺眼。”刘昭虽听了素明的详解,但没上手试过,不熟悉解此复杂机关,一个来回错了一两个步骤又得重来,太费心神,本就因一直出不去密室心烦,这人还哼起歌来,刘昭更是火大。
刘昭:“剩下的你来。”
“我不会。”
“剩下的很简单。”
“简单我也不会。”
刘昭一眼瞪过去:“密室的机关是鬼给你解的?”
萧怀“哎”了一声:“生气了?”他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上前帮忙,虽妥协,但还得啧啧骂一句:“脾气可真差。”
刘昭见萧怀帮忙,也不去计较他的嘴上不饶人,她让出地方,让萧怀解剩下几个简单的机关。萧怀这人一边忙活一边哼歌,姿态愉悦,从容点评:“的确很简单。”
剩下的机关简单,萧怀动作迅速,歌还未哼完,机关被解的咔嚓声便传来,现下只需再按一下中间的转轴,即可开门,门小而窄,仅此一人通过,萧怀没有按转轴开门,他做完一切,拍了拍手上的尘灰往旁一站,斜眼看向刘昭:“一会儿你先出去。”刘昭眉毛微皱,不明萧怀又要搞哪处,谁先出谁后处不能一样吗?这门又不是一人通过即刻关闭。萧怀都不用再看刘昭脸上的神情,他闭着眼都能猜到这女人此刻一定是不解皱眉的,索性不等刘昭发问,萧怀自顾解释道:“不要多想,我就是怕我先出去,那小子会不管不顾的再给我来一砖头。”
刘昭闻言,微微皱起的眉松下,听了萧怀的话上前准备按转轴开门。而萧怀后脑后脖颈处的疼痛仍在,他记仇是真记仇,先前还说刘昭小心眼,实则他的心眼才是最小的,内心牢记着素明偷袭的恶行,这时神采奕奕盯着刘昭,开起玩笑道:“我要是一会也给他一砖头还回来,你会拦我吗?”
刘昭止步,她看不出萧怀此时的情绪是怎样的,萧怀太喜欢伪装,这句戏言是玩笑还是认真?她都要好好想一想,但她懒得想,懒得猜,直接一言表示自己的态度:“你一砖头下去,人都半死不活了。”
这就是会拦的意思。
萧怀听懂了。不过他本就是在说笑话,此言只是想要试探刘昭与素明之间的情分如何,萧怀明白方才自己那一拳头素明已是身心重创,这人不会武功的身子骨再来一砖头,只怕大半年都养不好。对于刘昭的答复,萧怀一脸赞同,点了点头:“说的也对。”
刘昭松了口气。
这时萧怀催道:“快出去吧,别磨蹭了。”
刘昭难以置信,气又上来,上前一按转轴,小声自言道:“也不知道是谁在磨蹭?”
萧怀耳尖听到刘昭在小声嘀咕什么,哼笑一声:“说我坏话呢?”
门开人出,刘昭一眼便瞧见神情防备的素明,并且手上又拿了块砖头,刘昭不由想到萧怀那句:我就是怕我先出去,那小子会不管不顾的再给我来一砖头。
这人还真想对了。
素明见出来的人是刘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将砖头随地一扔,急赶上前问道:“你没什么事吧,那人……”他后头的话在止住了,因为他看见了紧跟在刘昭身后的萧怀,素明后退几步,张口欲言又被心头惊惧吓得说不出话来,这萧怀还对他笑:“谢谢关心,我没什么事。”
不过两秒,素明惧意消退震惊还在,观视起面前的男人,是个十八九岁少年郎,此时的他似笑非笑调戏样,双眼炯炯有神晃人心,再细细一瞧,总觉模样眼熟,这想法一出,当即有了判断。
像解芳。
有三分像。
刘昭出言安抚:“没什么事,他现在……”
素明眼眸轻微震颤,正色道:“你是解芳的……徒弟。”他从小学机关术,逐渐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且解芳这人自己印象太深刻,以至小时候几面的缘分,素明记到了现在。
刘昭止语惊呆了,想不到竟有如此缘分,她一眼扫向萧怀。
萧怀面如常色,疑笑:“何以见得?”
“你长得与她有几分相像。”
素明道出的这个理由让萧怀颇感意外,因为解芳之所以收他为徒,的确是这个原因,而这件事在他看来极为隐秘的,是只有自己和师父才知道的事。当年萧怀才十一岁,在武学一道上并无任何成就,也未展现任何天赋,解芳收他一个“庸才”为徒实属奇怪,解芳当年一眼看见萧怀,说他们长得有几分相像,有缘分,故而收他为徒。但这套说辞自己一直将信将疑——因为解芳毁容了。她的脸被火烧得不成样子,萧怀并未见过毁容前的模样。
而素明通过自己的脸,便能说出:你是解芳的徒弟,那这人一定见过师父未毁容的模样,且师父收自己为徒的原因这人竟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萧怀不喜欢外人知晓师父的过去,因为这类人往往会给解芳带来危险,此时的他仍是似笑非笑调戏样,双眼炯炯有神,只是眼中已含冷意,他问:“既然长得有几分相像,为什么不能是她的儿子呢?”
素明很快就说:“她没有儿女。”
萧怀脸上没有笑意了:“真是没想到素其善的儿子不仅机关术传世一流,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顿了顿,又阴阳怪气道:“且还是个什么都知道的神人呢。”素其善的事迹他知晓一些,一朝被贬为奴,为求翻身替沙尔王做事修高台,又因高台坍塌被砍头处死,实在凄凉!
素明皱高眉头,望向刘昭。
刘昭连忙道:“不是我说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言,当真是没完没了,独留刘昭一人无话可说。刘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也稍稍好起来,因为她瞧萧怀的脸色便已确信萧怀就是解芳的徒弟。那阿燕去寻她的兄长定是会安稳许多,自己也不用纠结到时候要不要跟去,以确保阿燕的安危。
萧怀见素明高皱的眉,人特幸灾乐祸,他举起一手,示意道:“这个我可以作证,不是她说的。”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嘴角勾起笑:“别因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啊。”
刘昭听着他的胡乱调侃像是早已习惯,此时竟无情无感,问起:“你认识阿飞吗?”
萧怀:“不认……”
素明嘴快:“他怎么会认识。”言出,心头微微后悔。因这一言似透露出自己知晓萧怀的近况,为了不让两人起疑,又补充道:”阿飞是去参军打仗的,他就不像上过战场的人。”
可萧怀全当没有听到素明的补充,他发问:“我身边是不是安插了你们素家的奸细?”这就是句玩笑话了,首先素家的人无权无势,安插奸细是不可能的,其次萧怀与素家的人非亲非故且自己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没有人会花这个心思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可素明知道解芳的过去,这就让萧怀有些不高兴了。
素明神色如常,把眼一横:“你是什么大人物吗?”
萧怀嘴角上扬,一步步近前素明:“我不是。你是,你是个知天晓地的大人物。”萧怀扬起的嘴角与冰冷的眼神融合在他那俊俏的脸庞,素明内心发怵一时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我师父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过去,可你似乎知道很多?”
素明脸一白,问道:“所以呢?”
“所以你最好把嘴闭上。”
素明不屑一笑:“否则就要杀了我?”
“是啊。”
“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喜欢杀人。”
这话一出,刘昭微微无语。他一会说自己喜欢杀人,一会说自己不喜欢杀人,也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眼见着这两个人又要争起来,而自己想问的事又得不到结果。刘昭看了一眼萧怀,道:“记得你答应我的。”
“自然记得。”
刘昭闻言直走向柴门外:“那好,那我就先走了。”既如此,她也懒得再听两人相争。
因刘昭的突然离去,素明面上慌乱一瞬,目视着刘昭的背影,直到她出了柴门,素明才将视线转到萧怀身上,他肃然道:“是解芳不喜欢你杀人。”
萧怀眯着眼,已有不悦之色:“直呼我师父的名讳,你很有胆啊。”
素明脸庞稚嫩,眼珠子清明,语气却分外低沉,说出来的话更是像萧怀的长辈:“你来这里拿金炎令,你师父知道吗?她不喜欢你杀人,更不喜欢你做危险的事吧。”
萧怀微微一愣,因为素明说的全是实话,而这些实话这些质问,在一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他发愣片刻随即笑了,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从小到大总是有人喜欢拿素明的年纪说事,萧怀这一问他不感意外,没有生出任何的情绪。他性子早熟,只偶尔带着一些孩童的幼稚,而前段时间的家中变故,让他这偶尔的孩童幼稚隐藏心中,面对外人的素明,自是凛然非凡,现在的他便是凛然发问:“怎么,这些话年纪小的还说不得吗?”
“可以说,而且你还说对了,我的确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来的。所以你这是想要找我师告一状吗?”
素明绷直了脸,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转了话头:“你跟阿柔在密室里聊什么了?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这人的每句话都透露出他了解师父,不仅如此,连师父对自己的态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萧怀明白应是素其善与师父有牵扯过往。他心中默念:素家。面色却冷了下去:“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了。”
萧怀一眼便瞧出素明是转移话头,心头生了恼意。
素明大抵知道刘昭和萧怀做了什么交易,为了金炎令而来,那也只有金炎令能入得了萧怀的眼,至于交易内容,刘昭除了为阿燕谋后路,素明也想不到有其他的事要求萧怀相助,他方才一问只不过是想转个话头罢了。萧怀面色一冷,素明犹豫片刻竟开口说道:“解芳将军对我有恩,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自是不会说。”
有恩?
恩从何来?
萧怀心中疑惑,却并不发问,师父的事他从不多问,从不打听。
萧怀素明两人相争结束,一个老实躲藏,一个慢步回客房。
素明的一言一语萧怀全都牢记心头,特别是那句:她不喜欢你杀人,更不喜欢你做危险的事吧。
一路上萧怀竟回忆起从前的一些往事。
他已经离开了“禁雨”两年了。禁雨是经乌苏尔允许,经解芳培养的一个士兵组织,集齐了每年兵营培养的最优秀的男男女女,这些士兵武功高强,骑射俱佳,但他们这类人不轻易上战场,他们干的就是杀人的活,杀世上最难杀的人,杀世上最有名的人。萧怀曾是禁雨的一员,其实他也就在这个组织待了两天时间,准确来说是第一天的下午加上第二天的上午。
在这个组织还没有成立之前,萧怀就在兵营里面,一边在兵营里学习锻炼,一边又受着解芳的教导,于是就这样,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兵营优秀的士兵之一,也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禁雨的头头,虽说只当了两天的头头。
禁雨宣布成立,当天就要从一群最为优秀的人中选拔一个人任“大家长”之位,萧怀历经种种困难险胜古天辰,任了大家长之位。然而第二天午时,解芳找上他,要求他退位。
解芳告诉萧怀:我不喜欢你杀人,不喜欢你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你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够了,禁雨不适合你。
萧怀当时心中不满,他进兵营,受其同伴感染也是满腹保家卫国之志,亦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就算这些他都做不到,但只要能帮一帮解芳,那他也心满意足了。而解芳那句:你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够了。萧怀更是有些生气,若解芳提早告诉他,当初让他进兵营学习锻炼教他武功只是想要他有能力自保,或许萧怀还不会生气,有期望就有失望,他的期望被解芳抺杀,难免心生不悦。
虽生气虽不满,但萧怀的人生信条占上头:不做违背师父意愿的事。既解芳让他离开禁雨,那他就可以离开了。至今两年了,萧怀玩了两年,一身武力倒未退步,说来也可笑,武功高强的萧怀竟没有杀过人,他无仇无怨,为人良善,他嘴上喊打喊杀非常叫嚣,却从不轻易杀人。
萧怀还未进客房,店里同住的伙计便迎了上来,小声说:“有人来找你了。”
萧怀仍回忆着往事种种,一时没有反应,后意识到伙计说的话,兴致缺缺发问道:“谁啊?”萧怀在奴隶营并无相熟之人,且斗虎大赛狂妄行为惹得许多人的不满,渡江匕首也是个惹人眼红的物件,有人上门找自己麻烦实属正常。
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
伙计连连摇头,人特激动,竭力压低声音:“我哪知道,反正一看就不是个好人,长得可凶了。萧怀,你是不是这两天得罪人了?”每次有人上门找麻烦伙计都会觉得是萧怀得罪了别人,其实他还真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可偏性格使然,有时不经意的几句话,几个神情就会让他人不爽,然后无缘无故找事儿。
此时的萧怀本就情绪低落,伙计无端的猜测直接让他火大,这人怎么能每次遇到别人找事的时候,在未明情况下就断定是自己的问题?萧怀眼尾斜向客房,气不打一处来:“尽挑我刺!我这几天老实得很。”
伙计知晓是误会了,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萧怀深吸一口气,开了客房门,门开,一见房内人,面色怔然旋即是掩不住的笑意,他一手关门,入内的步子都轻快起来:“老朋友啊,怎么有空来看我?”
房内那人有凳子不坐,却是坐在桌子上,一脚还放在桌面之上,太过无礼莽撞。伙计说他长得凶不是假话,此人身材魁梧,一眼就觉有一身蛮劲,萧怀问候他时,他一脸晦气道:“你这店伙计不太会说话。”
竟然说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性子啊!
青蛮简直要向天叫冤。
青蛮是禁雨的一员,入选禁雨的人萧怀就没有不相熟的。他的张扬性子喜欢的人非常喜欢,讨厌的人极其讨厌,青蛮喜欢萧怀的性子,以前在兵营两人成行,成日里结伴吃饭。后萧怀退出禁雨离开兵营,大漠中原到处游玩,两人便再无交流。虽无交流,青蛮却是知晓萧怀的近况,不然也不会准确的找到这里来,萧怀离开的这一两年通常会寄出三封信,一封给解芳,一封给养母,一封给乌白。
养母是宝珍公主的陪嫁婢女,而乌白是乌苏尔的爱子,以至萧怀和乌白两人有见面机会,日常居住也不远,两人勉强算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成了好兄弟,萧怀从密室挑的宝物其一就是给乌白的。萧怀以前给乌白写的信中告知自己改了个好听的中原名,还开始在中原从事草药买卖,地点都写的清清楚楚,正巧前段时间金炎令的下落有了眉目,乌白想起那草药店的地点,便提笔回了一封信。
萧怀是得了乌白的消息来奴隶营找金炎令的,后解芳和禁雨的几人都要来此,禁雨的几人不跟随大部队脚程快,乌白当即找上了青蛮,让他到奴隶营时探问一下萧怀的安危。
萧怀没想到伙计如此小声说话,青蛮竟然竟能听个真切,他赞叹一笑:“两年没见,耳力越来越好了。”好久未见熟人,萧怀心里欢喜得紧,也未多问青蛮是如何找上自己的,毕竟禁雨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青蛮露出一口白牙,嘻嘻笑道:“那倒没有,刚刚在窗边偷听的。”这白牙一出,倒削弱了他的凶狠样。
萧怀:“……”他脑海忽现青蛮这个大高个在窗边偷听的滑稽模样,当即忍俊不禁。
“阿格乐。”青蛮从桌上起来,走向临近的萧怀,围着他转了一圈,看了看:“你还真是胆大,一个人跑来。”
阿格乐是萧怀在大漠的名字,而“萧怀”是他自己取的中原名。
萧怀笑了笑:“你也很胆大,一个人跑来。”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来的?”
萧怀稍稍一怔,方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你们是指禁雨。
“一半。”
禁雨的一半人是有些多了,应是解芳下令安排的,萧怀不禁问道:“那师父是不是……”
青蛮又坐回桌子上:“将军明日午时就到。”
明日就到。这回答让萧怀一惊,思及封独今日并未有所异常之处,萧怀安心一笑:“看来封独还不知道?”
“估计快了,到时候寻个机会,最好把他杀了。”
萧怀点了点头,面露狠色:“不是最好,是必须。”杀了封独,解芳会省不少事。
瞧着萧怀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青蛮心头五味杂陈,忽想到奴隶营的传言:封独大人甚是喜欢那位名唤萧怀的少年,几乎相见恨晚的程度。短短几天萧怀就引得封独如此好感!若封独得知自己相见恨晚的少年正在计划杀死自己,估计以后再不敢献真心了。萧怀表面真情四溢,可他的情有几分真,几分假,谁又可知?青蛮惜叹一句:“听说封独特别喜欢你呀。”
“我讨人喜欢呗。”
萧怀见青蛮又坐回餐桌,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咽回肚子了。跟他一起做生意的那个伙计从前应是过着富贵生活的,自小理念使然,有些方面很讲究,规矩也多。当初萧怀随心坐在餐桌上,还被那伙计说教一通。
青蛮给出中肯的评价:“你是擅长装成别人喜欢的样。”
萧怀假笑着:“没空听你在这揭我的短。”
叙旧结束,揭短结束。青蛮问起此行的重中之重:“你来这么早,东西拿到了吗?”
萧怀一脸疑惑:“什么东西?”
“别跟我装。”
“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你现在又不是我们的老大。”
“那以前也是。”
“我好像记得你也就逞了两天的威风。”
萧怀“啧”一声,道出名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自创名言:那我这一日为老大,终身比你大。”
青蛮狂笑不止,竟装模作样,握拳行礼:“行,那在下给萧公子行礼了。”
萧怀一掀衣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腔拿调道:“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青蛮也浅浅一笑,收回手,笑完凝目谈起正事:“所以你早来这么些天有什么发现吗?”
“那东西在师父来之前我能搞到手。”
青蛮不意外,在他眼里萧怀是无所不能的,他朗声笑道:“这么快?你这可以找将军邀功了。”
“能少挨点骂就行。”
“得了吧,将军才不舍得骂你。”
“是,她是不舍得骂我,但她一不高兴就不理人,还不如骂我呢。”
“那你少做让她不高兴的事儿。”
“那我只能尽力而为了。”萧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转语道:“对了,那个死讨厌的人没来吧。”他说的是古天辰,两人自兵营里就已结怨,当时的最终比拼古天辰差一点就赢了他,后萧怀被迫退位,古天辰直接代替了他的位置。
“没来。”青蛮一摆手,说着挑事的话:“这种小事还轮不到我们大家长出马。”
萧怀“呵”一声,特不屑:“他很厉害嘛?”
青蛮看热闹不嫌事大,拍了拍萧怀的肩膀,神色认真道:“我支持你跟他打一场,将位子抢回来。”
“我看你是欠打。”
“我说真心的,就算你不想要这个位子,那总该要回来了吧?玩了两年还没玩够?”
“我要玩一辈子。”
“那可由不得你了,漠地要出大乱子了。”
萧怀从前在兵营里就隐隐猜到沙尔王和乌苏尔大王迟早会有一战。而封独来此取金炎令便证实了自己的这个猜想。这些天他一边想尽办法解密室机关,一边与封独周旋,无心去想漠地要出大乱这个既定的事实,现在青蛮突然提出,萧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时未言。
要开战了。
他心里担忧解芳,嘴上却不显,只哂笑一声:“大漠的天塌了也跟我无关。”
“你就嘴硬吧,是怕将军不让你回来吧?”
“是是是是,我要听青蛮公子的话,少做让师父不高兴的事儿。”
青蛮:“……”说不过他。
伙计远远注视着紧闭的客房门,心头不安。
那个满脸凶样的男人还未离开。以前有人上门找麻烦,萧怀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人赶走了,可这次时间拖太长了。
不对劲!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心想: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伙计定定心神,想出一个妙计。
青蛮来此一为金炎令,二为阿格乐的安危,二者皆事了,开始扯闲篇:“听说你赢了渡江?”这匕首在大漠非常出名,他久仰大名。
“是啊。”
“给我看看。”
“不给,我怕你嫉妒我,抢了去。”
“我又不用匕首。”青蛮用不惯匕首这种小件武器。
正说着,萧怀眸光忽变幽深,一眼扫向客房门,做了一个止言的手势。
他察觉到外面有人。
而青蛮也察觉到了,当即皱眉眯眼,尽显凶煞之风。
萧怀正准备起身,这时外面的人连连重敲门,嘴里还喊着:“萧怀!封独大人请你去看射击赛!”
这耳熟的声音。
萧怀起身失败,忙回道:“知道了,我一会就去。”
很不对劲!
伙计思绪乱飞,脑海已经开始想象萧怀被人劫持的场景。摇头散去思绪,竟开始踹门,萧怀并未锁门,伙计一踹,门就开了。
一见萧怀好好的端坐着,伙计提起的心也安下去了,可又见那个凶神恶煞的怪人坐在自己这些天吃饭的桌子上,一只脚还踩在上面,他火气上去了,他原本对这个上门找麻烦的家伙就没有任何好感,一见这人如此不堪行为,直接怒斥道:“你这人怎么坐在人家的餐桌上!”
青蛮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不妥,以前他也常干这种事儿,伙计这声怒斥他感到莫名,又因这人算得上是萧怀的朋友,竟还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凳子太小了,我坐不下。”
青蛮说的是实话,他又高又壮,客房里的小凳子两两拼在一起,他才堪堪能坐下。若不是自己一身脏,他就直接躺在萧怀的床上了。
“那是你屁股大!还没有礼貌!”
一句话直接激化矛盾。
青蛮最是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坏话。
萧怀扶额缓了缓,连忙站起身。
“我……你……”青蛮憋着气,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之人,然后屁股后挪,十分挑衅的把另一只脚也放上去:“那自是比不上你这种又矮又弱的人……有礼貌!”
伙计许久未见如此无礼之人,行为举止粗鲁不自知,还有脸骂自己!伙计气急败坏地跺脚:“你给我下来!”他冲上前去,萧怀迎挡住他,一张嘴和两个人说话:
“你别生气,他就是一介莽夫。”
“你闭嘴,快下来。”
萧怀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青蛮脸都气绿了,不过他是个识大体的,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太幼稚,萧怀一说,他便下来了。
伙计眼见这人竟听从萧怀的话,而萧怀对这人的说话言语似两人相熟,伙计呆愣一瞬,一手指向青蛮:“你们认识?他是你朋友?”
青蛮呵呵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配,我就是嫉妒他赢了渡江。”
萧怀不知如何是好,这小公子脾气忒大了,青蛮也是个受不住气的主。
伙计为萧怀说话:“我就知道!你们这种小人我见多了,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还见不得别人好。”
青蛮初见这个店伙计便知他是不会武功的人,而这类人见到青蛮脸上总会染上几分惧意,是不敢随心对青蛮大声说话的,这店伙计是个特殊,人弱胆大,他觉着新奇,不免笑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说这种话,真是有勇气。”
伙计双眼直瞪向青蛮,又要上前,被萧怀制住了:“那你打死我啊,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小人的事实。”
萧怀两头劝和,对伙计说:“好了,别说了。”对青蛮道:“这位公子,你快些走吧。”
青蛮没空陪这位大少爷脾气的人撒泼,萧怀此言一出,人麻溜跑走了。
青蛮一走,萧怀也放下制住伙计的手,对他道:“好了好了,人走了,你别生气,一会我把桌子擦一遍,或是换个新的都行。”
“那人说我又矮又弱!他太过分了!”
“是过分,有机会我去打他一顿。”
伙计的火气瞬间平复下来:“那算了。”他不喜欢萧怀陷入是非中,很危险。
萧怀见伙计的情绪安稳了,才道:“我先走了啊,你在这……”伙计满脸疑惑:“你去哪?”
“你刚刚不是说封独大人……”
伙计嘴快解释:“我刚刚是想借着封独的名号吓一吓那人。”他忽压低声音,有些气愤道:“还有!以后不要在我面前称那个坏胚子为大人!”
伙计极其不喜欢封独,其实一开始他对封独都没什么印象的,可第二天的擂台赛今日的射击赛无一不再证明这个“大人”的残忍。
将奴隶的性命做为取乐的工具。
实在是太可怕了!
伙计不希望萧怀和这个坏胚子走太近,省得被带坏了。
萧怀惊讶于伙计的使坏,目光闪闪:“跟我待久了,人都学聪明了啊。”
伙计:“……”他知道自己周身傻气,总是被人骗,他以前生活的世界是被父母家族围起来的,没有人敢得罪冒犯他,而自从离开了这个温柔世界……
伙计只能叹一句,人心险恶!
如今见多了人心险恶的伙计,提高了自己的防范心,这段时间跟随着萧怀也学了几分小聪明,想出了那句不经意唬人的话,只是他没料到自己那句唬人的话竟然成真了。
封独还真派人来邀萧怀去看射击赛了,伙计在一旁听到这消息,都想拍一拍自己的嘴了。
萧怀应好,说随后就到。
*
刘昭从密室出来,方知阿燕惹了祸事。
一波又平,一波又起。
阿燕冲撞了一位胡商,与其说是冲撞不如说是胡商故意刁难,当时胡商远远见阿燕侧颜,心神一晃,快步赶上前去。
阿燕一直在想着昨夜的事,做事干活难免分心,忽有一人冲上前来,她更是吓了一跳,手里的货物全都掉落在地,她慌忙蹲下身去捡,胡商也蹲下身帮忙,见有人相助,阿燕仰起头,对他道了声谢谢。
胡商一见阿燕全脸,面上的笑僵住了。
是一个红奴啊。
晦气!
胡商站起身来,直接将地上的货物踢远了,阿燕稍怔,不明白这人在发什么疯?方才好心相助,只一瞬又变了态度,然而不及阿燕细想,胡商就已告知她答案:“你这模样出来,想吓死谁?!”
阿燕急急垂头羞愤不已,慌乱抬手摸向自己的左脸,眼圈一红竟要落泪,她胡乱一摸双眼,硬生生将泪意驱散,抬头时面色无常,竟道了句:“对不起。”言罢,赶去捡起被胡商踢远的货物,整理好起身要走。
胡商气还未消,见阿燕竟只身走了,当即怒视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让你走了吗?”
阿燕强忍着委屈转身面向胡商,嘴角扯着极其勉强的微笑,还好颜好色地问道:“请问贵人有何吩咐?”
“你这模样吓到我了,不仅如此,今日遇上你这红奴给我沾上了不少晦气。”
阿燕双手颤抖着,紧咬着牙关的她说不出话来。
如此羞辱!如此咄咄逼人!
“所以你现在快些给我跪下磕头道歉!”
阿燕紧咬着唇,目光冷冷:“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贵人要如此刁难……”
阿燕原本就因昨日之变故心神受损,今日平白无故受此一遭,更是催化情绪崩溃,以至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乖乖听从这些“贵人”的羞辱行为。
她不想再忍了,忍了十多年,她早就受够了。
胡商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语,讥笑重复:“刁难?”他一脚踹向阿燕,嘴上更是不饶人:“你一个奴隶跟我说刁难?!下跪磕头不应该是你们的家常便饭吗?一个比奴隶还下贱的红奴还跟爷摆起谱来了!”
阿燕被踹倒在地,迟迟起不了身。
胡商原先只看见阿燕侧颜,以为是一美人,却不想美人变丑女,自然是失望至极,而红奴是天生的奴隶,祖祖辈辈皆逃不了做下等人的命运,外面传言与其双眼对视就会带来厄运。商人最是忌讳这些不好的传言,因此胡商满身火气,找阿燕撒气。
周边几个同行干活的奴隶默默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生怕牵连自己,他们就当听不见,一心一意的做事,而有一位女奴格外特殊,她偏直望着阿燕和胡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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