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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同人]留燕》

11. 如同归去

他在四岁之前从未见过母亲。他也记得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妈妈”的时候,说的是“阿姨好”。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得知这个头戴着白色宽檐礼帽的、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紫罗兰色的眼睛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之时,他的心就像是被唤醒了预先留在程序之中的代码,那种感觉很奇妙。然而并非是所有的孩子都曾体验过那样的感觉。他开始无法控制对她的爱,或许是因为他曾是她的一部分,和她别无二致的面孔正是这条由血肉构筑的纽带所就。

他曾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那种对母亲最纯粹、最美好的依恋占据着他的心,他以她的快乐而快乐,也以她的忧愁而忧愁。父亲脾气古怪,多数时间他都更愿意和妈妈一起度过。他仍然还记得二人在盛夏的庭院里的树荫下纳凉的午后她抱着他,给他读故事绘本。那个时候的母亲在他记忆中总是笑着的。她爱穿白色的长连衣裙,和自己颜色相近的灰棕色发梢间总有他叫不出名字的很好闻的味道,树叶便在那玉兰花瓣似的白裙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影子。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他虔诚地在心中许下愿望。他知道这样的时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经商,前前后后涉猎过不少领域,光是服装与配饰一项就涵盖了包括珠宝与钟表这样品类差异较大的产业链在内。母亲要辅助打理父亲遍地开花的产业,不经常有陪自己的时间。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宅院里叫各式各样的佣人与管家们伺候着。可他不喜欢那些人毕恭毕敬地唤自己作小少爷时的模样。那些人从不敢与他对视,仿佛是要刻意彰显主仆之间身份有别那样多数时候都只是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唯命是从的姿态。他心里清楚这并非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父亲。

他不喜欢父亲这种仿佛只有通过时刻确认周围的人有在叩首称臣才能确立自己的权威一样的态度,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的那样,“人在面对自己发自内心尊敬的对象的时候会自然而然低下头”。他想他人的顺应与服从应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建立才对的东西。他也知道负责照料自己起居的女佣实际上也承担着监管他的行动的任务,在经历过最初的几次信任与被背叛后,他已明白这个家里所有的佣人都是站在父亲那一边的“眼睛”。

有关于童年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也是有显著个人差的。有些人到了二三十岁时还能清楚记得自己两三岁的事情,而有的人则会对此完全没有太多印象。他则属于记得非常清楚的那一类人,他记得几乎每一次和父母之间发生的回忆。

最开始的时候,那回忆仍可以算得上是美好的。即便每当应对父亲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瑟缩,但只要母亲还在身边,他总能硬着头皮应付过去。然而随着他逐渐成长,这样堪堪维持住平衡的状态也被逐渐打破。天平开始往他无法控制的一侧倾斜。父母之间的矛盾开始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升级。哪怕是以他的家庭一年相互才能见上几次面的程度也每每总是不欢而散。时年仅有六七岁的他根本无力面对父母激烈的争吵。他觉得这个家的一切都在变得陌生。从前温柔的母亲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而神经质。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只能拼尽全力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最好。好在他生来聪慧,学习向来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他想也许只要能一直保持最好母亲也总有一天能再为他感到高兴。

——直到某次他亲眼目睹了暴风席卷后的残余。

“——全都是你的错!”她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脸颊声嘶力竭而狂乱地冲着他咆哮着,头发也是凌乱的,佩戴的珍珠项链被父亲扯断四散崩落一地,在木质地板上滚动着发出声响。客厅里碎裂的花瓶和已经看不出原型的摆设撒了一地,桌椅四散倾倒,餐盘的碎片与弯折的烛台随处可见。他放学回到家中,看到已经几乎失去本来面目的、脖颈上留有深深的手掌形状的掐痕的母亲,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脚像是灌了铅无法移动,他只能呆呆地看着母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的脸忽然受到猛烈的冲击而歪向一侧。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她像野兽一样歇斯底里地哭号起来,旋即又是一记重重的闷响,“如果你没有出生的话,我就不必被困在这个家里!”

他呆滞地看着她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跪倒在地上凄惨而尖利地号哭着,仍然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他两边的脸颊都是火辣辣的。脑中只剩阵阵的嗡鸣回响。他以为父亲还不至于对母亲出手,他以为自己平时所受的体罚足以将矛盾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原来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他的幻想和一厢情愿。

“原来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原来我光是存在就会让她这样痛苦。”

他木然地想。他伸手想去扶起母亲,却被重重推开。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佣人的护送下怎么回到的房间。他只明白从今往后这个家对他而言又将变回无处可逃的牢笼,唯一会像以前一样温柔耐心听他诉说的人也已经不在。自此后母亲便不再经常回家了。他分明知道这个家对她而言也同样是一个牢笼,却又控制不住站在正门处看着经过的那些一个个身影,希望能从那些背影中找到与她相似的痕迹。可希望仅仅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当她彻底与这个家切断联系不告而别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被绝望淹没。

他害怕放学后回到那个冰冷而压抑的家,害怕面对面色铁青的父亲,他想要能够愿意听他说话的朋友,可无论是已然成为空壳的家还是喧闹与生机勃发都与他无关的、将他排斥在外的同学年的同龄的孩子,无论是何处都不会有愿意倾听他说话的人。他忘记了过分耀眼的天赋与聪慧的头脑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优秀的异类,他已不再被视作同他们一样的个体。

“——未来的大明星有自己的去处,跟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为首的孩子斜睨了他一眼,便拉着四五个伙伴远去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只能抱着球呆站在原地硬生生咽下那句未能出口的请求。他也不会忘记领头的那孩子说这话时语气与神情都极尽嘲弄戏谑的模样。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忽然发觉,自己时常为了参加比赛而请假缺课的行为于旁人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特权”。他平日为了安抚母亲总是早早回家从不参与学校的课后活动,也并未让比赛影响到成绩分毫。但于此种前提条件下他的优秀已然在他与同龄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和你们并没有不同不是吗?

即便那帮孩子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的双脚依然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过了许久温热的水滴终于从他干涸的眼眶中流下,一滴一滴打湿了衣领。他想要叫喊,想要大声反驳那些尖刻的话语,可无论怎样都无法发出声音。他忽然在这一刻产生了几乎令他发狂的憎恨,憎恨这些自己并未选择的多余的馈赠。他开始恍惚间想如果自己并没有天赋又或是能不甚聪慧的话也许会有更多人愿意接近他。他所怀抱的想要利用天赋使所爱的人真心露出笑容的小小愿望已然随着她的离弃与背叛成了笑话,那些只为了她能高兴而利用课后所做的百倍千倍万倍的努力如今竟成了使他被人排斥的理由。哪怕他从未许愿过想要这样的天赋,也从不认为自己和大家有什么不同都无济于事。

然而不知过去多久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绝望的潮水渐渐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坚硬与荒芜。他不再哭泣,甚至不再感到悲伤。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仿佛他灵魂中某个负责感受情绪的部分被永久地切除。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客观来审视自己和家庭。

“或许她比起我更爱她自己。或许我早该认清并不存在只要一直保持优秀她的爱就依然能维系在我身上。”

“或许我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个异类。”

他想。不然又要如何解释这一切?若是她像嘴上所说的那样爱着他的话,自然是无论去了天涯海角也要带上他的,又会如何舍得狠心丢下他离开?对孩子来说,承认父母不爱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孩子尚且年幼时不依赖父母便无法活下去。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自己对于母亲来说只是累赘,唯有在想起那个盛夏的午后,想起树荫下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说自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的时候他的心仍会刺痛。

那份爱是虚假的吗?他不明白这一切。他甚至已经不再明白所谓的爱究竟该是什么样子。是父亲下重手打伤他之后深夜偷偷地为他上药?还是母亲温柔的拥抱与甜言蜜语?他能确定的只有这些“爱”是真切伤害了他的。

“如果爱便是所谓这样的东西,那我决不会再相信爱,也决不会再给任何人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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