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陈起像往常一样，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脊背紧紧地贴着墙壁，似乎这样就能从那冰冷的石壁上汲取一丝微弱的温暖。

他空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被抓进魔界阴牢后的种种凄惨遭遇。

就在四下无声之时，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紧接着，陈起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魔尊亲自持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刃，正一步一步缓慢至极地走向阿轩……

后来陈起才知道，那刻意放缓的每一步，都凝聚着碾碎神魂的威压。周围空气几近凝滞，连石壁渗出的水珠都停止了滴落。

这种空慢，能让每个囚徒都清晰地受到到死亡的正一寸寸逼近。纵然心志坚定不畏生死，身体却会在这种缓慢的凌迟中背叛意志，感受到恐惧。

魔尊在阿轩面前站定，眼中翻滚着嗜血的暗芒。他抬手挥刃，刀锋毫不留情，一刀一刀没入血肉。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墙壁上、地面上，四处又黏又臭……

陈起的嘴巴因过度惊吓而大张着，想要喊出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陈起被抓进来以来，第一次目睹如此血腥的场景。

后续的画面太过血腥、太过残忍，而陈起不过是六界之中最为弱小的人界产物，再也不敢看下去，只死死地闭上眼睛，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可即便如此，那些惨烈的场景依旧在他记忆中清晰如昨。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留有胡须的魔，站在不远处，周围魔将都恭敬地称呼他为“大长老”。

真难为他只是个大长老，面对魔尊展现弑杀狠绝的所有面，竟面不改色，眼中甚至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那神情就好像……就好像眼前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游戏场，而只大长老一个是唯一的掌控者，就连世间最为强大的魔尊大人也只是任他摆布的棋子。

就这样，陈起一直以为阿轩早已惨死在魔尊手下。可今日……当阿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时，世间再多再大的惊讶和震惊都抵不过他心中的。

陈起朝魔尊看过去，这一次，他第一次敢如此窥得魔尊大人的真容，不再怯懦，也不再害怕。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魔尊方才所表现出的近乎人性的一面，让他觉得这个魔尊并非传言中那么可怕；又或许是因为他眼前的人并非真正的魔尊大人，只是一个有着相似外表的普通人；再不然是因为魔尊这几日并未伤害他，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

羿逸安似乎感知到了陈起频繁的视线，迟迟未从文可烟背影上移开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转了过来，顺带瞥了一眼陈起的方向。

仅是一个还未做完的动作，就让陈起浑身一凛。他的头猛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迅速掐断了自己窥视魔尊大人的目光，缩着脖子低埋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

也仅仅只是这一眼的感受，陈起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魔尊冷眼扫过来时带来的强劲威力。

有一瞬间，他推翻自己之前的所有猜测，确信这就是世人口中那个万恶不赦的魔头，那个让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存在。

*

直到彻底离开羿逸安的视线范围，文可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可这放松，却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脚步开始虚浮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她沿着长廊缓缓地走着，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作祟，竟鬼使神差地没走太远，只在拐过一道弯、还能隐约瞧见羿逸安身影轮廓的位置停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后续话题的相关人，还是其他什么，将文可烟叫出来的阿轩，此刻倒显得有些近乡情怯。

他站在文可烟不远处，嘴唇几度翕动，却又迟迟不敢吐出一个字。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开来。

终于，阿轩游移的视线撞上了文可烟恍惚的目光。这一撞，将阿轩撞得垂下了眼，却将文可烟的状态撞了回来。

她敛起精神，先一步打破沉寂：“悦心？”

阿轩愕然抬眼，全然没想到文可烟竟一下就猜中自己心中所想。但保险起见，为了确保准确性，他试探性地开口：“鄙人与段姑娘并非熟人，不知文姑娘为何突然提及？”说完，他的眼神紧紧地锁着文可烟，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文可烟有好几瞬间的无语，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本不想多说什么了，奈何看见阿轩那双隐含期待的眼睛，终究还是轻叹一声：“你当真你认识？”说到这儿，略作停顿，她语气平静重复了那个称呼：“悦心？”

文可烟并未沿用阿轩口中的“段姑娘”这一称呼，而是再次提及“悦心”。

这般态度的笃定，分明在告诉阿轩，她已经看穿了一切。若他还要再继续、怀疑，她想她也并不是很想要从阿轩口中知道些什么了。

这次沉默下来的反而是阿轩，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犹豫，有害怕，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明明准确性已经确定了，他却还是不敢开口。是害怕听到为何悦心没与文姑娘他们同行的深层原因，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文姑娘，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在文可烟等得有些没耐心，指尖无意识轻扣廊柱，发出有节奏的细微声响时，阿轩终于开口了，但吐出来的却只有这一个字。他的声音很轻，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其吹散。

“我……”

文可烟有些无措了，原来阿轩私底下是个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和羿逸安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我见过你。”文可烟索性直白点，直奔主题。

这没由来的一句话，阿轩指尖一紧，倏然抬眸。

感受到阿轩略显炽热的视线，文可烟有些不太自在，她偏过头望向廊外，云淡风轻道：“但你当时应当没太注意到我。”

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可文可烟的心里却像翻起了滔天巨浪。

当时那种情况，要是被发现自己和白酒在，那还了得？

芯核，阿轩，白酒和她不得尴了个大尬？

谁都逃不掉！

阿轩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追问文可烟在何处何时见过自己。文可烟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再次开口：“不过这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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