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纪》
午夜林中寂寥无人,颇为阴森,从树梢缝隙仍可窥见天上群星以及远处起伏山峦,今天是朔日,月亮下了凡尘——一座月牙状山峰在其中颇为显眼。他们循着霜道在森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斯堪曼说他要先行追上,化作一只夜蝠振翅而去,转眼便没了踪迹。
三人追赶不上,节气令又在斯堪曼手中,霜道也消失不见,他们商议不如原地等候。
炎煜朱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仍不见斯堪曼,问道:“曼哥去了多久?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页目向皱眉道:“也该和我们说明情况,老是这样自作主张!”
木弈轩道:“曼哥难得不在,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页目向十分了解她:“我明白你意思。当时你们不在,黑松林的匪徒供说七罪宗的人追杀他们,我降服他们时,斯堪曼就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力,可他们更害怕斯堪曼,称呼他为太岁爷爷。再来,他单就七罪宗这个名字便恨得咬牙切齿,其中秘辛却从来未和我们解释。”
木弈轩猜测:“若他也是南陵众保家之一,便说得通了!”
页目向摇头道:“且不说他诸罗人的长相,但观其举止也确实是个大家公子,或许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炎煜朱皱眉嘟囔:“你们老爱瞎猜!我们和曼哥本就是偶然遇见,一路也算合拍,他还帮衬我们不少,为何非要在乎他什么来历?”
木弈轩道:“只是好奇,所以想多了解一些,多些心思总归是好的。”
页目向道:“他今天也确实反常,只希望赶紧回来的好。”
三人等了许久仍不见他归来,正要出发去寻时候,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那动静似雷霆震碎了山,霹雳击穿了地,轰隆隆的回声波荡在林梢之间,鸟兽四散,仓皇逃离。炎煜朱被惊得踉跄跌倒,木弈轩怔在原地半晌未能回神,页目向只觉心头猛颤,本能地循声望去——声响竟源自那座月牙形的山峰。
却说这日午后,舍源镇老泸茶馆依旧热闹非常,如今暑气渐消,茶客们的心绪也仿佛随之平和了许多,也不盯着先前外乡人的事不放,转而增了些日常琐碎话题。页显难得有空,踱进茶馆时,泸老板仍躺在柜台后边,一时没瞧见他。还是他女婿喊了声“页二哥”,老泸这才回过神,笑着起身相迎。
“页二哥今日怎么有空闲来啊?”
页显实诚答道:“今日轮值,得空歇息,家母病中想吃些甜食,所以来称二斤绿豆糕回去。”
泸老板听说,忙吩咐女婿备好送上。提起页家祖母,不免又联想到旧事,他叹口气道:“唉,说起来……柳大哥也是走火入魔,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四下茶客们也纷纷跟着唏嘘,说些零碎闲话。
页显早已释怀,何况柳信已锒铛入狱,便也不接这话茬。恰巧女婿将糕点送上,他接了纸包道了谢,转身便要告辞。
不料刚走到门口,忽闻一声清脆的呼唤:“二哥?你今日不当值吗?母亲近来身体怎么样?”
页显一听便知是小妹页昱的声音,心下却觉奇怪:她怎会此时出现在镇上?转头看见果真是她,不由关切地问道:“小昱?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又与妹夫起了争执?”
镇上无人不晓页昱脾气刚烈如火,稍不合她心意,必要遭她泼上一泼。她虽远嫁外省,却三天两头便回娘家住上几日,直到心头那股郁气消尽了才肯回去。大伙儿见页显这个做哥哥的都直言不讳,虽心里想笑,却也不敢当着页昱的面露出来,只得一个个噤若寒蝉,干瞧着这两兄妹。
页昱闻言,柳眉倒竖,鼻尖一皱,当即驳道:“谁是为了他?是父亲写信与我,说了家中事情,这趟回来专程是为照顾母亲的。且不和你多言,先回屋去。”
众人目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茶馆,片刻寂静之后,又开始议论页府轶事了。
回家途中,页显直言道:“母亲但凡见你便觉着头疼,倒不如留下目向,或者让香茗代你回来。”
页昱岂肯吃亏,要气她二哥,反击道:“母亲从来都只觉着向儿一人心细体贴,我与香茗没差。倒是眷芸上学好些年怎么还不毕业?留你一个鳏夫在家,怪造孽的。”
页显并不爱争口舌,只默然前行。页昱嫌他沉闷,又道:“你趁着如今还算稳妥,快为我寻个二嫂,眷芸如今也大了,姑娘家的事,总不好事事都与你说。”
页显依旧沉默不语。页昱只当他故意不应,正要自作主张当这媒人,页祖母却站在府门口呵斥道:“我说我身体好着,非要把你这祖宗请回来!”
页昱见着母亲,立刻撇下二哥,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挽住母亲的胳膊:“我以为母亲离不得向儿,如今却放心他独自出去闯荡?”
页祖母叹道:“男儿大了总该出去见见世面。”
“母亲进屋说。”页昱扶着她迈过门槛,话锋一转,“陆铭与我讲海上战事吃紧,火地兽潮也反扑的厉害,如今各部心思都在边防上,内里安危可不似前些年那般太平,如今他突然走了,莫说您担心,就是我这颗心也始终悬着。”
页祖母皱眉道:“话虽如此,但你父亲考虑一向周全,况且此次有煜朱、弈轩同行,应当无碍。”
页祖母听出她话中有话:“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欧阳家的羽小子和向儿是学堂同窗,他距太学招生的年纪尚有一载,所修功法又与《辉照》相仿,天目法力远超同龄人。不如……与他家中商量商量?”
页祖母却摇头回绝:“人家的孩子同样金贵。他们三人结伴同行便罢了,若特意让小羽去找寻向儿,途中遇上什么不测,我们如何向欧阳家交待?罢了,且信向儿这一回吧。”
页昱见母亲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此时,页显默默将早已盛好的绿豆糕端了上来,轻声道:“向儿吉人自有天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林中那一声突如其来巨响,震得飞鸟惊惶,走兽匿迹,也引得页目向三人心中齐齐一凛。
“好大的动静!”炎煜朱霍然起身,面露兴奋,“这声势,准是曼哥弄出来的!咱们还等什么,快些过去!”
木弈轩却一把按住他:“且慢!向哥?我们去是不去?”
页目向凝神望向声响来处,默然片刻,终是开口:“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无论如何,还是该去亲眼瞧个究竟。”
木弈轩眉头紧锁:“万一不是曼哥,反倒是......”
页目向答:“我们隐匿动静,只在旁窥看,若有异样悄然溜走便是。”
炎煜朱闻言朗声一笑,浑不在意:“先前在船上失利,不过是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芃丝又会些诡异的步法唬住了我们。物以类聚,见了两个半吊子,其他五个必然好不到哪去。”
木弈轩急道:“天下匪徒又不只他七罪宗一家,小心些总归是好的。再说七罪宗不过是个名头,匪类向来是分分合合,真遇见保不齐是个怎样场面。况且,偷我们包袱的、盗走向哥家中之物的,是否同一伙人?页老辈指名的陆匪与我们遇上的七罪宗又是不是一回事?这些尚且未能分明,怎么能贸然犯险!”
页目向拾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划出几道深痕,眉头紧锁:“我也始终想不明白。爷爷既特意提及秦淮陆匪,分明是将我引向此地。若只为试炼,局做得未免太真——那‘七罪宗’的声势、做派,却不像虚张声势。”
他顿了顿,树枝重点一处:“我来理理。第一,爷爷既将我引至秦淮,必有深意。我们抵达后,府尹立即来拜访,并知晓我们来历,他身为吏部要员,竟亲自带我们去见那七罪宗——”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爷爷与府尹之间,必定早有默契,他们的目标,恐怕正是要合力铲除七罪宗。”
木弈轩与炎煜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相继重重点头。
页目向手中树枝在地上重重一顿:“第二,爷爷当初说盗走家中之物的可能是陆匪。如今,我们已拿回失物之一,并且是从另一伙匪徒手中夺得——”
木弈轩先是困惑,随即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若不是页爷爷安排的,那他为何……我懂了!”
炎煜朱猛地一拍手,声音豁然开朗:“提陆匪只是个由头!页爷爷根本不在意丢了什么东西,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我们引来秦淮,助府尹一举剿灭这七罪宗!”
页目向手中的树枝在地面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声音沉着:“我们前后遭遇的两伙匪徒,都与陆匪、七罪宗牵扯甚深,由此可见,爷爷指认陆匪便是在指认七罪宗!”
炎煜朱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催促:“向哥说得对!快接着划!”
页目向颔首,树枝继续在泥地上勾勒因果:“这第三,我们为躲避烟婆婆派人追赶,特意绕行黑松林小道,却恰恰在此遭遇斯堪曼。若非深知内情,绝无可能提前设伏。因此,斯堪曼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爷爷事先布下的引线之人,要么当真只是一场巧合。”
他稍作停顿:“若确是爷爷有意安排,那么斯堪曼了解页家旧事便不足为奇,而他既想接触七罪宗,又对其深恶痛绝——这般矛盾的态度,也就说得通了。”
木弈轩听罢却仍有疑虑:“若页老辈真要派人暗中护持,明说便是,何须让我们这般猜来猜去?”
页目向轻叹一声:“爷爷的试炼向来如此,明局暗局从不点透,说是唯有如此,方能锤炼心性。”
炎煜朱闻言咧嘴一笑:“难怪养出了向哥这般多疑的性子!”
页目向抬手轻拍了他一下,加快语速:“剧场中人物混杂,窃包者未必是七罪宗,但乾坤袋一定就在这片林中。斯堪曼迟迟不归,定是碰上了什么麻烦!方才那声巨响——我们得立刻赶过去!”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起身疾行,木、炎二人也立刻紧随其后。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轰响。三人立刻收住脚步,交换一个眼神,迅速伏低身形,借着灌木与树影的遮蔽,悄无声息地向前逼近。他们潜至林缘,将身体紧贴在地面与草丛之间,屏息向内望去,果然有人在此决斗,只是并无斯堪曼的身影。
只见左侧仅有两人。一人身材高大,肤色雪白,垂发遮眼,仅露出挺拔鼻梁与薄唇。页目向早将七罪宗画卡形象烂熟于心,此人正是耳不闻。另一人手握蟹钳般兵器,背驮一具机关箱囊,一根带刺长管箱囊上方伸出,犹如蝎尾。他周身披着厚甲,分辨不出五官,身形较同伴显得十分小巧,宛如一只人立毒蝎。
右边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约莫近百之数,簇拥着一台银光短炮方才巨响显然出自此物。双方激战已久,“蝎子”甲胄已渗血迹,人群中也多有挂彩,唯独那耳不闻依旧衣衫洁净,漠然立于战局之中,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蝎子怒道:“你个懒汉也不说帮我分毫,蛆虫都晓得蠕动,你却似尊木雕!我家大人与你大哥可立有盟约哩!”
耳不闻却当真充耳不闻,依旧静立原地,宛如一尊活雕像。
蝎子见状愈发急躁,破口大骂:“老子先把你做了,省得碍眼,真是火大!”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一摆,背后那根带刺的长管如毒蝎摆尾,狠狠刺向身旁的耳不闻。耳不闻也不避闪,任由他连戳了三五来下。待蝎子停手,定睛一看——耳不闻全身竟无半点伤痕,连一个针眼也找不到。
对面的人群岂会闲着,趁这间隙早已填装完毕,又是一炮轰来!蝎子见状,急忙纵身向侧旁跃开,唯有耳不闻依旧原地静立,不闪不避。轰隆巨响过后,蝎子还受了些擦伤,耳不闻竟连衣袍都未见半分褶皱,洁净如初。
“晦气!你们两边统统都是王八蛋!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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