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笑意丛生。

“这酒好香啊！”

她发自内心地赞叹着这杯兰芝琼浆的醇香，一如此刻的内心。

齐颂将空杯斟满，耐心解释：“相传前朝有位酿酒师傅，为了缓解劳作无趣，突发奇想将蕙兰花瓣与白芷根茎切碎，再混合碾碎的青稞、调入冰糖，最后装入特制的瓷瓮埋于花荫之下，历经春秋两季的沉淀与发酵，才成就了这一坛散发着兰芷清香的美酒。”

他语气轻柔，端起酒盏在鼻尖轻轻一晃，霎那间，兰芷的幽芳萦绕而出。

小芝麻学着他的样子，将酒凑到鼻尖轻轻一嗅，香，真香！

她仰头小酌一杯，忍不住赞叹：“多亏那位师傅灵机一动，后世之人才得以品尝到如此美味！”

齐颂被她满足的样子逗笑了，她似乎总是这样兴致盎然，无论处于多么惨淡的境遇，都能找到自得其乐的法子。

窗外，皓月高悬，山光黛浮。

平江湖畔微风阵阵，远处三三两两的渔灯摇曳，好似洒落一池星光。

这样的夜景，齐颂曾见过无数次，可这一次，他的心竟然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开来。

“小芝麻，你可有尚未达成的心愿？”

宁静的夜晚，他与一个女子对月小酌，居然对她生出一股探究的冲动。

浑然不觉一切的小芝麻还在痴痴地捧着酒盏浅啜：“心？心愿？”

她想说心愿自然很多了，想工钱翻倍！想日日轮休！还想与巧莲结伴去南街书肆美美的逛上一逛······

可深埋在心底的那个愿望她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她想要找到姐姐，想与她日日相伴。

“嘀嗒！”

分明只是一滴小小的泪珠，为何落入玉盏时会发出如此显著的动静？

她后知后觉，急忙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

可这一切已然落入齐颂的眼帘。

“何事令你伤心？”他望着她，心口莫名酸胀。

小芝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此刻应该赶紧站身起来，告诉二公子自己没事，今日有幸与他同席对酌，她一点也不伤心，分明很开怀的。

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她无从掩饰。

“是因为，你的家人吗？”齐颂不确定该不该探究她的心事，可这样静谧的夜晚，微醺的酒气令人放下了戒备与伪装。

他很想听一听她的心事与烦恼，倘若力所能及，他乐意替她弥补缺憾。

小丫头泪眼潺潺地望着他：“二公子，你如何知晓？”

齐颂垂眸，清浅的笑容中透着一丝丝窘迫：“你与巧莲聊天时，我偶然听见的。”

她一愣，一颗滚圆的泪珠挂在下颌上：“二公子难道生了一对顺风耳？”

怎么我俩说什么你都听得见！！

齐颂不语，只默默端起酒盏自罚一杯。

小芝麻扭头看了窗外的明月，心中默默想着，如此美好的夜晚，或许是个吐露心事的好机会。

“二公子没有同胞兄弟，不知能否理解那种心情？”她兀自开口，素来清甜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微醺的柔软，如月光一般沁人心脾。

齐颂不觉凝神直视。

“我娘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我与阿姐一母同胞，可阿姐随娘亲，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我却随爹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鸭。”

回忆起童年时光，她虽然语气酸涩，可眸光中却是如水一般的温柔眷恋：

“巷子里的小孩总是欺负我，他们笑话我是个小麻子，还把我推进荷塘里，多亏阿姐帮我赶走那些坏蛋，可你知道吗？日日对着天生丽质的阿姐，再看看铜镜里的自己，我只能怨恨老天不公！”

小芝麻吸吸鼻子，眼泪好像又要掉下来了：“比起我，爹娘也喜欢阿姐，他们省下口粮也要买新布给姐姐做衣裳，将她打扮的干净漂亮，镇子上人见人夸！我不服气，所以日日与他们吵闹。”

齐颂很想安慰她，人人都渴望众星捧月，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月亮。

“后来，爹爹为阿姐说了一门亲事，男方是我们镇上赵秀才的儿子，他可喜欢我阿姐了，日日来我家巷口晃悠，就为了见阿姐一面。”她扬起笑脸，水润润的眸子里分明有星光闪烁。

齐颂不禁莞尔，轻声问道：“后来呢？”

只见她的笑脸瞬间垮了下去：“有个婶娘说盛京的妆花铺子里有一种秘制玉容膏，可美肤养颜，更有祛斑生肌的奇效，我听说后便吵闹着要买玉容膏，爹娘拗不过我，只好牟足了劲采莲挣钱，他们日日早出晚归，不曾想一日采莲时遇上了暴雨，船翻了，爹娘也没了······自此世上只剩我与阿姐相依为命，赵家说要等一年孝期满后行婚嫁之礼，可舅舅直言要阿姐按旧历守孝三年，后来，他将我们姐妹带来杭城生活。”

齐颂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远处的平江湖，那一汪碧色湖水，绿的瘆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窥探她的过往。

“可我们姐妹俩到舅舅家不足半年，街上的泼皮无赖看中了阿姐貌美，非要强娶为妻，舅妈不敢得罪他们，便要姐姐嫁过去。那一日，七八个壮汉围住院子，舅舅孤身一人那里是他们的对手？他活活被打死，那伙儿泼皮无赖却还不肯罢休，舅妈见状索性卷了家中钱财跑路，走之前，她竟狠心将我与阿姐卖给了闻莺阁的老鸨。”

齐颂蹙眉，过去的杭城虽然无比繁华富庶，可草菅人命的事情比比皆是。

此时此刻，他竟没勇气继续听下去了。

可身旁的小芝麻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她的神情那般平静，好似那些痛苦过往都与自己无关：

“阿姐样貌好，老鸨花重金培养她琴棋书画，我样貌丑，人又懦弱，老鸨便让我去做粗使丫鬟。”

“那闻莺阁表面是个销金窟，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盘丝洞。”

“挨打挨饿不过家常便饭，稍有忤逆，老鸨就拿滚烫的烙铁惩罚人。”

“我以为，我们姐妹俩会一辈子守在一起，可有一天，老鸨忽然将我卖回牙婆手里，她说我样貌粗鄙，留在闻莺阁也无用，索性放我一条生路。”

眼泪无声的坠落，说起这段往事，她心如刀绞：“我知道是阿姐背地里求她放过我的，我知道阿姐一直都在护着我，可是我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却什么都做不了。”